教室前方，懸掛在黑板正上方的一個老式廣播喇叭里，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像生銹的鋸子在切割金屬，又像是信號不良的無線電噪音。這聲音瞬間壓過了所有低語和哭泣，讓整個教室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驚恐地抬起頭，死死盯著那個黑洞洞的、布滿灰塵的喇叭口，仿佛那是惡魔的嘴巴。
電流雜音持續了幾秒，戛然而止。
緊接著，一個冰冷、平滑、沒有絲毫人類情感的電子合成音，如同兩塊金屬片在摩擦般，清晰地響徹在死寂而壓抑的教室上空：
“滋……檢測到全部意識體蘇醒。意識錨定完成?？臻g坐標穩定。通告開始。”
“歡迎加入玄穹科技精英選拔計劃第37批次學員班。”
冰冷的電子音沒有絲毫停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和心臟，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你們，皆在‘吉時’被遴選。此乃無上榮光?！?
“從現在起，你們將接受玄穹科技最前沿的‘精英改造計劃’與‘潛能激發程序’。成功者，將獲得‘升學’資格，正式加入玄穹科技，成為光榮的一員，共享無盡的知識、力量與進化之階?！?
“失敗者——”
那聲音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刻意品味著即將播撒的恐懼，冰冷的合成音里竟透出一絲殘酷的玩味。
“——將面臨‘淘汰’。淘汰的后果，包括但不限于：永久性的認知格式化、生物質回收利用，或者，最直接的……生物機能終止?！?
“滋……請各位學員認清現實，拋棄無謂的幻想、軟弱與碳基生物的劣根性。生存與毀滅，榮耀與湮滅，皆在你們一念之間，以及……你們體內潛能的覺醒程度?！?
“滋……‘玄力’激發引導程序將于三分鐘后正式啟動。請做好準備。”
“滋……祝你們……進化順利?！?
“滋啦——”
刺耳的電流雜音再次響起，隨即徹底沉寂。那個黑洞洞的喇叭口，仿佛一張剛剛吐露完冷酷宣判的嘴，再次陷入沉默，只留下滿室冰冷的絕望在瘋狂滋長。
死寂。
比廣播響起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仿佛能聽到血液凍結聲音的死寂籠罩了整個破舊的教室。時間仿佛凝固了?？諝獬林氐萌缤y，壓迫著每個人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灰塵和絕望的味道。
短暫的、真空般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發般的絕望和混亂！
“啊——?。?！”一個尖銳的女聲率先撕破了沉默，帶著徹底的崩潰，“死亡？！格式化？！我不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让?！”她瘋狂地捶打著桌面，指甲在木頭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涕淚橫流。
“操他媽的玄穹科技！裝神弄鬼！有種出來！出來??！”之前那個花襯衫男人猛地站起來，雙眼赤紅，額頭青筋暴跳如蚯蚓，一腳狠狠踹翻了自己的椅子，發出巨大的哐當聲！他用憤怒掩蓋著內心極致的恐懼，聲音嘶啞，“綁架！這是非法綁架！龍華國不會放過你們的！”
“老公！老公！我們怎么辦？我們是不是要死了？嗚嗚嗚……”他懷里的長發女友，此刻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妹妹別怕，別怕，姐姐在……不會有事的……”藍羽芯緊緊抱著自己仍在啜泣的妹妹，聲音也在發顫，但她強行維持著鎮定，目光警惕而銳利地掃視著教室四周斑駁的墻壁、緊閉的窗戶和那扇看起來厚重無比的前門，似乎在尋找任何可能的出口、縫隙或破綻。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份清麗中卻透出一種被逼到絕境后迸發出的、近乎冰冷的堅韌。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柏仁，帶著一絲復雜的探尋。
柏仁旁邊的安海，嗚咽聲陡然拔高，變成了失控的嚎啕：“嗚哇……我不想死啊！我還沒娶媳婦呢！我媽還等我回家吃飯呢！什么玄力……什么狗屁科技……嗚嗚嗚……”他龐大的身軀縮成一團，劇烈地抖動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巨大的恐懼完全壓垮了他。他肥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面，指節發白。
教室里徹底亂了套。有人歇斯底里地哭喊捶打，有人憤怒地咒罵撞墻，有人縮在座位上瑟瑟發抖、眼神空洞如同死魚，情侶們更是抱頭痛哭，仿佛末日已經降臨。絕望如同濃稠的、散發著鐵銹味的墨汁，在空氣中瘋狂擴散、沉淀。
柏仁的心臟也在瘋狂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冰冷的悸動和眩暈。死亡？格式化？玄穹科技？玄力？這些詞如同帶著冰碴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意識上。但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感包裹著他，反而讓思維在極致的混亂和身體的虛弱感中，詭異地清晰起來。指腹那個細微的傷口，傳來一陣陣持續不斷的、如同被微小電流持續刺激的麻痛感。
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帶著一種宿命般的預感，緩緩移向教室的前門內側墻壁。
那里，在慘白的、忽明忽滅的日光燈下，掛著一個東西。
一個方形的、銀灰色的金屬盒子。
一個……考勤機。
和“蜜糖方舟”甜品店后廚里，那個咬了他一口、發出陰森笑聲的怪物，一模一樣！甚至那金屬外殼在昏暗燈光下反射的冰冷光澤都如出一轍！
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柏仁的咽喉，讓他幾乎窒息！指腹上的刺痛感陡然加劇，仿佛在呼應著墻壁上那個沉默的惡魔！甜品店里那陰冷的“嘻”笑聲，仿佛又在他耳邊響起，帶著嘲弄。
這絕不是巧合！廣播里的“吉時”，甜品店里的“考勤”，被刺破的手指，詭異的黑東西，廣場的消失，這間復刻的高中教室……一條冰冷的、充滿惡意的邏輯鏈條，在他混亂的腦海中若隱若現地串聯起來。那個考勤機……是鑰匙？是標記？還是……陷阱？
就在這集體恐慌的漩渦中心，柏仁猛地站了起來！動作突兀而堅決，木質椅子腿與水泥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瞬間吸引了幾道驚惶茫然的目光，包括前排藍羽芯投來的、帶著驚愕和更深的警惕的一瞥。
但他視若無睹。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個墻上的考勤機。它像一個沉默的、充滿惡意的錨點，死死地釘在現實與噩夢的交界處，也釘在他被刺破的指尖。一種被愚弄、被狩獵的狂怒，混合著對未知的極端恐懼和一絲病態的好奇，在他胸中瘋狂燃燒！
他大步向前排走去，腳步在死寂而充滿灰塵的教室中顯得異常沉重。推開擋路的椅子（引來幾聲壓抑的驚呼），無視旁邊一個嚇得縮成一團、用校服蒙住頭的女生驚恐的眼神，他徑直來到那臺考勤機前。
銀灰色的外殼冰冷光滑，在閃爍的燈光下反射著無機質的光澤。液晶屏幕一片漆黑，沒有任何按鈕的痕跡。和甜品店那個如出一轍。它像一個沉睡的毒蛇，等待著下一次噬咬。
廣播冰冷的倒計時如同喪鐘，在他混亂的腦海中滴答作響。三分鐘？玄力激發？那是什么鬼東西？他只知道，這個考勤機，絕對有問題！是它把他拖入這個噩夢的嗎？
他伸出右手，食指上那個微小的傷口在慘白燈光下像一顆深褐色的、不祥的印記，正隱隱傳來灼熱感。他盯著那傷口，又看向考勤機光滑的屏幕。甜品店里那陰森的“嘻”笑聲，仿佛從記憶深處鉆出，纏繞著他的意識。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近乎自毀的瘋狂！不再猶豫，指尖帶著一種決絕的狠厲，狠狠戳向考勤機屏幕中央——那個曾經亮起過紅點的地方！
嗤！
一模一樣的細微銳痛！比上一次更清晰、更深入！指尖瞬間被再次刺破，一滴鮮紅的血珠迅速滲出。那感覺，就像被同一個惡魔在同一個傷口上又狠狠咬了一口！一股冰冷的、細微的麻痹感順著指尖迅速向上蔓延。
“滴——！”
“請打卡！請打卡！”
冰冷、尖銳、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驟然響起！如同利刃刺破了教室里絕望的嗡鳴！考勤機屏幕猛地亮起，血紅色的光芒瘋狂閃爍，映照著柏仁瞬間失去血色的臉和眼中混雜的恐懼與瘋狂！
“嘻……”
那細微、陰冷、非人的笑聲，如同跗骨之蛆，從機器內部幽幽飄出，帶著一種得逞的愉悅。光滑的金屬外殼上，一道細縫無聲裂開，那個指甲蓋大小、通體漆黑、布滿密密麻麻惡心復眼的小東西，再次像邪惡的胚胎般“生長”出來。無數微小的晶粒聚焦在柏仁臉上，那張咧開的嘴無聲地開合著，似乎在發出無聲的嘲笑。
“啊——??！那是什么鬼東西！”一個離得近的女生失聲尖叫，連滾帶爬地向后縮去，撞倒了一片桌椅。
“怪物！考勤機里有怪物！”
“他……他把它喚醒了！這個瘋子！”
“離他遠點！離那機器遠點！”
恐慌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炸開！人群驚恐地尖叫著，拼命遠離墻壁，遠離柏仁和那個發出詭異笑聲的考勤機，擁擠踩踏，教室后方亂成一團。
“柏仁！你干了什么？！”藍羽芯驚恐的呼喊穿透混亂傳來，帶著難以置信和強烈的憤怒。
柏仁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恐懼幾乎要撕裂他。但看著那個咧著嘴奸笑的黑色小東西，看著屏幕上瘋狂閃爍的血紅光芒，一種被徹底激怒的狂暴情緒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從旁邊的課桌抽屜里抓起一塊不知哪個學生留下的、邊緣粗糙的劣質塑料三角板！握在手里，那粗糙的塑料邊角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滾開！”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混雜著恐懼和決絕，用盡全身力氣，將三角板尖銳的塑料角狠狠砸向那個咧著嘴奸笑的黑色小東西！
啪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那黑色的小東西竟出乎意料的脆弱，在三角板的撞擊下瞬間碎裂！細小的、如同焦炭般的碎片四散飛濺！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刺鼻臭氧味的青煙冒了出來！
“吱——！?。 ?
一聲極其尖銳、充滿痛苦和怨毒的電子尖嘯從考勤機內部爆發出來！屏幕上的紅光瘋狂亂閃，頻率快得令人眼花繚亂！整個考勤機外殼劇烈地嗡嗡震動起來，仿佛里面囚禁著一個暴怒的兇靈！
柏仁也被這劇烈的反應驚得后退半步，但他眼中兇光更盛！他丟開三角板，雙手死死摳住考勤機與墻壁連接的縫隙！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陷入邊緣的膩子粉，傳來鉆心的疼痛！他低吼著，全身的肌肉賁張，所有的恐懼和憤怒都灌注在十指之上！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響起！考勤機那看似堅固的外殼竟被他硬生生從墻壁上撬開了一條縫隙！連接的電線被粗暴地扯斷，迸發出幾縷細小的、藍色的電火花！
“給我出來！”柏仁咆哮著，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虬龍般暴起！他腰腹發力，雙腳蹬地，猛地向后一拽！
噗嗤！
伴隨著一陣電線被強行扯斷的噼啪聲和墻皮撕裂的細響，整個考勤機被他連帶著一小塊灰黃的墻皮，硬生生從墻上撕了下來！幾根斷裂的彩色電線如同垂死的蛇，在機器后面無力地晃蕩著。
“瘋子！他真是個瘋子！”
“他把那鬼機器拆下來了！”
“那東西還在叫！還在閃紅光！”
“離他遠點！離遠點！”
教室里的人群驚恐地看著這瘋狂的一幕，如同躲避瘟疫般離柏仁更遠，擁擠在教室后方，人挨著人，恐懼地盯著他和他手里的“戰利品”。藍羽芯緊緊抱著妹妹，臉色慘白如紙，看著柏仁的眼神充滿了驚駭、憤怒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柏仁顧不上這些。他像一頭紅了眼的野獸，雙手死死抱著這個冰冷的、還在微微震動、屏幕紅光亂閃、發出斷續刺耳鳴叫的金屬盒子，跌跌撞撞地沖回自己靠窗的座位。他粗暴地將考勤機摔在自己的桌面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震得桌面上的灰塵都跳了起來。
“胖子！讓開！”他對著旁邊縮成一團、嚇得幾乎要昏厥、褲襠濕了一大片的安海吼道。
安海如同受驚的河豚，猛地一哆嗦，連滾帶爬地讓開了位置，肥胖的身體撞在后面的桌子上，引來一片不滿的驚叫。
柏仁一屁股坐下，劇烈地喘息著，汗水順著額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考勤機外殼上。他從桌肚里又摸出一把銹跡斑斑的、刀片都有些鈍了的削筆刀。這是他此刻唯一的武器。他喘著粗氣，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考勤機外殼上那幾顆細小的、十字形的螺絲。
廣播冰冷的倒計時如同跗骨之蛆，滴答作響。但他強迫自己不去聽。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眼前這臺機器上。指腹傷口的刺痛，考勤機那陰冷的笑聲，廣場消失的詭異，被強行拖入這個“教室”的恐懼，還有廣播里提到的“玄力”、“激發”……這一切的源頭，似乎都指向這個該死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