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管道深處腐臭潮濕的空氣，混合著錄音筆里那段絕望遺言帶來的冰冷寒意，沉甸甸地壓在周哲的胸口。他靠在冰冷滑膩的管壁上，劇烈的心跳緩緩平復，但一種更深沉的危機感如同附骨之疽，纏繞不去。

“狼群”不僅僅是一群校園惡霸。紫藤粉、滅口、沉尸……這水比想象中深得多，也黑暗得多。那個神秘的“觀察者”，其出現是否也與這段被掩蓋的罪行有關？那張引發追蹤的卡片，到底是什么來頭？

疑問如同荊棘，越是思考，越是刺痛神經。

不能再被動等待，必須主動出擊。那張卡片，是眼前唯一可能打破信息壁壘的鑰匙。

他仔細傾聽著管道深處的動靜，確認再無任何異響追蹤而來后，才小心翼翼地朝著水流聲更大的方向移動。根據原身的記憶和管道走向判斷，他應該正在接近盤山市老城區邊緣的主排污渠，那里有出口通往地面。

又艱難行進了近半個小時，腳下淤泥漸少，出現了粗糙的混凝土渠底。前方隱約傳來微弱的光亮和更清晰的水流聲。一個半掩在厚重藤蔓和垃圾后的銹蝕鐵柵欄，出現在管道盡頭，外面就是寬闊、散發著濃烈惡臭的主排污渠。柵欄有幾根鋼筋已經斷裂，形成可供一人鉆出的縫隙。

周哲謹慎地透過縫隙觀察外面。天色依然漆黑，但遠處城市邊緣的天空已經透出一絲極淡的灰白色，預示黎明將至。排污渠兩側是陡峭的水泥護岸，上方隱約可見街道的輪廓。這個時間點，是人最稀少、監控也最為松懈的時刻。

就是現在。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各處傳來的抗議，側身從柵欄縫隙中鉆了出去。冰冷的、富含化學物質的污水瞬間沒到大腿，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他咬著牙，涉水走向最近的、嵌在水泥護岸上的銹蝕鐵梯。

爬上護岸，冷風一吹，濕透的褲腿緊緊貼在皮膚上，冰冷刺骨。他迅速環顧四周。這里是一片荒廢的河岸地帶，堆滿了建筑垃圾和廢棄的工業零件，遠處才有零星的、低矮破舊的民居。

他必須盡快趕到最近的公共數據終端所在區域——舊市政廳廣場。距離不近，以他現在的狀態，步行需要至少四十分鐘。而且，他這身破爛、濕透、散發著惡臭的打扮，在天亮后的人群中會極其扎眼。

他從懷里掏出那個舊錢夾。里面只剩下31信用點（給小釘子5點，之前購買食物5點）。他需要一套最便宜、最不引人注意的衣物。

憑借記憶，他避開可能有人活動的區域，朝著一個早市垃圾堆放點摸去。盤山市的底層，總有被丟棄的衣物。在一堆散發著餿味的垃圾里，他飛快地翻撿著，最終找到了一件灰撲撲、布滿油污但還算完整的粗布工裝外套和一條同樣破舊但干燥的褲子。衣服明顯偏大，但能完全遮住他里面的病號服和狼狽。

他迅速換上這套“新”行頭，將濕透的病號服褲子和舊外套卷成一團，塞進一個破損的塑料桶深處。冰冷的粗糙布料摩擦著皮膚，但隔絕了寒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做完這一切，天際的灰白色又擴大了幾分。他必須抓緊時間。

低著頭，縮著脖子，讓破舊的工裝帽檐遮住大半張臉，周哲混入了最早一批開始活動的底層人流中。拉貨的工人、準備開攤的小販、徹夜未歸的醉漢……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麻木和疲憊，無人留意這個穿著不合身工裝、步履有些蹣跚的少年。

舊市政廳廣場位于盤山市老城區的中心，曾經是城市的象征，如今早已破敗不堪。廣場地面坑洼不平，中央象征性的金屬雕塑銹蝕得看不出原貌，只剩下一個扭曲的框架。廣場四周的建筑大多空置或被底層機構占據。唯一顯眼的，就是廣場西北角矗立著的三臺老舊的公共數據終端。

終端機體是厚重的金屬外殼，漆面斑駁，屏幕巨大但分辨率低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旁邊站著兩個穿著不合身保安制服、打著哈欠的市政人員，眼神空洞地看著稀疏的行人。終端附近有幾個明顯的監控探頭。

使用費用：每小時5信用點，需掃描身份芯片進行最低限度登記（用于計費和基礎監控）。

周哲的心沉了一下。身份登記是最大的風險。原身周哲的身份是否已經被標記？醫院失蹤、黑市掮客死亡、廢料場的沖突……治安所可能已經注意到了相關線索。一旦掃描，很可能觸發警報。

但不能不用。

他觀察了片刻，選擇了一臺屏幕相對干凈、位置略偏、背后有一根巨大裝飾柱能稍微遮擋側面視線的終端。此時天色尚早，使用終端的人很少。

他深吸一口氣，壓低了帽檐，走到終端前。冰冷的掃描射線落下，籠罩住他。

“身份識別?！苯K端發出呆板的電子合成音。

周哲伸出左手腕（右手手腕包扎著，過于顯眼）。終端射出一道紅光，掃描過他手腕內側——那里應該植入著每個聯邦公民出生時就有的基礎身份芯片。

【滴。識別成功：周哲。身份編號：GH-07--（部分隱藏）。信用點：31。可使用服務：基礎信息查詢，低級通訊（受限）。開始計時?！?

屏幕亮起，顯示出盤山市政務系統的簡陋界面，角落里的計時器開始跳動。

沒有觸發警報？周哲略微松了口氣。看來原身的身份暫時還是“清白”的，或者他的“失蹤”尚未引起足夠重視到觸發終端警報級別。

時間寶貴。他立刻切入搜索界面，手指在反應遲鈍的觸摸屏上快速操作。

首先，他輸入了那串卡片的字符：“K7J2F9R0M5T1P3Q8W4”。

【搜索中……無匹配公共信息。無相關公告。無注冊信息?！?

果然，直接搜索無效。這串字符并非公開代碼。

他沉思片刻，換了一種思路。他嘗試輸入“灰巖星黑市訪問密鑰”、“匿名存儲柜盤山市”、“特殊代碼交易”等關鍵詞組合。

搜索結果大多是一些陳舊的、無關的論壇垃圾信息或早已過時的公告，翻了幾頁都一無所獲。計時器無情地跳動著，信用點在緩慢減少。

難道方向錯了？這張卡片并非用于公共網絡？

他眉頭緊鎖，目光掃過終端簡陋的界面。突然，他注意到在系統界面的最下方，有一個極其不起眼的、灰色的小圖標，形狀像是一把鑰匙，沒有任何文字說明。這個圖標在他前世的經驗里，很像某些系統隱藏的、需要特定權限或密鑰才能觸發的管理或調試接口！

難道……

他嘗試著用手指去點擊那個鑰匙圖標。

屏幕毫無反應。

他沉吟了一下，將那張冰冷的卡片從懷里掏出?？ㄆ牟馁|非金非塑，觸感特殊。他嘗試著，將卡片背面（沒有字符的那一面）緊緊貼在了終端屏幕下方一個不起眼的、似乎是裝飾用的金屬銘牌上——那里是終端機體外殼的接縫處。

就在卡片貼上去的瞬間！

嗡——

整個終端屏幕猛地閃爍了一下！原本呆板的政務界面瞬間消失，被一個急速滾動的、充滿亂碼和奇異符號的黑色界面所取代！屏幕中央，一個不斷扭曲變化的復雜幾何圖形緩緩旋轉！

成了！這卡片果然是一個物理密鑰！

周哲的心臟猛地一跳！但他還來不及細看，終端突然發出“嘀”一聲輕響，屏幕右上角跳出一行極小的紅色文字：

【檢測到非授權訪問嘗試。觸發一級安全日志。通知權限：本地治安所節點?！?

糟糕！有隱藏的反制措施！

周哲瞳孔驟縮！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將卡片從金屬銘牌上扯下！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狠狠一拳砸在終端屏幕側下方一個不起眼的、似乎是散熱格柵的位置！

砰！

一聲悶響！并非為了破壞終端（他也做不到），而是制造一次足夠引起系統短暫紊亂的物理沖擊！這種老舊的機器，內部結構松散，對物理沖擊異常敏感！

果然，屏幕上的亂碼界面劇烈地閃爍、扭曲了一下，然后猛地黑屏！緊接著，又艱難地、緩慢地重新加載回了那個呆板的政務系統界面，但運行速度明顯變得更加卡頓，屏幕邊緣不時閃過細微的雪花點。

安全日志觸發無法撤銷，但這次物理沖擊或許能干擾日志記錄的完整性，甚至造成系統短暫宕機，為他爭取到極其有限的逃跑時間！

他看也不看屏幕，轉身就走，腳步加快，但并未奔跑，以免引起不遠處那兩個保安的注意。他能感覺到背后似乎有目光掃來，但他強忍著回頭的沖動，迅速混入廣場上逐漸增多的人流中。

走出幾十米，拐入一條相鄰的小巷，他才靠墻停下，劇烈喘息。剛才那短短十幾秒的交鋒，比之前的亡命奔逃更讓他心驚肉跳。

雖然匆忙，但在界面切換、亂碼滾動的某一瞬間，他超強的動態視力和記憶能力，還是捕捉到了幾個一閃而過的、似乎被解析出的碎片信息！

那不是完整的句子或圖像，而是一些孤立的、高亮顯示的詞語和片段：

“…‘暗流’…接入點…”“…坐標偏移：Delta-7…”“…驗證通過…權限等級：‘幽靈’（臨時）…”“…數據包：‘遺產’…狀態：待接收…”“…警告：信號源不穩定…追蹤風險…”

這些詞語如同破碎的拼圖，在他腦海中瘋狂旋轉！

“暗流”？這像是一個代號，或者某個地下網絡的名稱？“坐標偏移：Delta-7”？這聽起來像是某種方位指示，但缺乏參照系?！皺嘞薜燃墸骸撵`’（臨時）”？這似乎表明這張卡片授予了一種臨時的、匿名的訪問權限。“數據包：‘遺產’”？“遺產”是什么？某種信息？某種物品？“警告：信號源不穩定…追蹤風險”？這解釋了他剛才為何立刻被“觀察者”盯上！

這張卡片，是一個臨時密鑰，用于接入一個叫做“暗流”的隱秘網絡節點，去接收一個代號為“遺產”的數據包！而使用它，會冒著被追蹤的風險！

那個鴨舌帽男人，他根本不是卡片的主人！他很可能只是一個中間傳遞者，或者……一個意外獲得這張卡片并試圖破解其價值的倒霉蛋！所以他的設備如此簡陋，所以他對卡片的了解似乎并不深！

真正的主人是誰？“遺產”又是什么？為何會用如此隱秘的方式傳遞？

無數疑問洶涌而來。

但此刻，周哲沒有時間深思。治安所的人很可能已經在路上！他必須立刻離開這片區域！

他拉低帽檐，快步穿梭在迷宮般的小巷中，遠離舊市政廳廣場。

就在他經過一個堆滿廢棄電子元件的垃圾堆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一堆破損的顯示器和光屏碎片。其中一塊較大的碎片屏幕上，正循環播放著盤山市本地新聞臺的早間簡報，聲音嘈雜模糊，但字幕依稀可辨：

周哲的腳步猛地頓住，瞳孔驟然收縮！

張承……被抓了？！因為違禁品？是那批紫藤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