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咸陽宮中燭火搖曳，銅鼎香煙裊裊升騰，秦始皇嬴政端坐于龍案之后，目光掃過堆積如山的竹簡奏折。

一統六國已逾十載，天下歸秦，法令如一，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長城蜿蜒萬仞，馳道貫通四方。

可如今，這偌大的帝國竟如一口深井，靜得連回聲都聽不見。

他揉了揉眉心，心中泛起一陣難以言說的空虛。

曾經，攻韓趙、滅魏楚，鐵騎踏破函谷關的豪情猶在耳邊。

荊軻刺秦的匕首寒光，仍能激起他恐懼。

那時的他，是執劍問天的霸主，是“振長策而御宇內”的天命之子。

焚百家之言，立郡縣之制，使天下再無諸侯割據之患；遣蒙恬北擊匈奴，筑萬里長城以固邊疆；修靈渠通嶺南，將百越之地納入版圖。

每一樁功業，皆如刻石銘文，永載史冊。

想到此處，嬴政嘴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然后緩緩起身，踱步至殿外高臺，俯瞰咸陽城的燈火。

他不禁低語：“六國皆滅，四海歸一，朕之功業，三皇五帝不及也！”

然而，笑聲未落，疲憊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扶住欄桿，只覺雙肩沉重，仿佛整個九州的重量都在他的肩上。

徐福出海已十余年，蓬萊仙山杳無音信，丹藥未歸，生死難料。

曾以為，征服天下便是終點，如今才知，真正的敵人，是時間，是衰老，是那不可抗拒的死亡陰影。

風吹動他玄色龍袍。

白發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閉上眼，耳邊仿佛響起孩童時在趙國為人質的孤寂哭聲，又閃過加冕為王時群臣跪拜的輝煌瞬間。

一生波瀾壯闊，到頭來，竟只余下這空曠宮殿與無盡奏章。

“朕想歇一歇了。”他輕聲說道，轉身步入內殿，身影漸隱于幽深長廊。

燭火熄滅，唯余一卷未批的奏折靜靜躺在案上。

然而就在踏入寢殿的剎那。

嬴政忽地停步，目光落在角落的鐵盒上。

那是徐福臨行前留下的“仙器”，說是能“錄心聲、通天地，傳神念于萬里之外”，還附了個叫“直播靈鏡”的玩意。

可以將影像投于虛空，供仙界之人觀覽。

嬴政曾試過幾次，對著銅鏡般的東西自述功業。

聲音傳出，畫面流轉，可回應他的，只有死寂。

他一度以為，仙人不屑凡俗帝王的炫耀，心中不免失落。

今夜，那股深不見底的孤獨再度涌上心頭。

他緩緩坐下，打開鐵盒。

盒中浮起一道幽藍光幕。

他低聲說道：“朕，嬴政，掃六國，平天下，書同文，車同軌，筑長城，通靈渠，統一度量衡……朕之功業，前無古人，后恐無來者……可如今，天下太平，萬民俯首，朕卻……竟覺無趣。”

聲音落下，光幕微微震顫，一行小字浮現：“心念已錄，上傳仙界，耗時三息。”

不到一分鐘，一道紅光閃現，提示：“收到評論一條。”

嬴政一怔，心跳竟微微加快。

多少年了，他的旨意傳遍九州，可真正聽懂他的人，又有幾個？

如今，竟有人在“仙界”回他？

他迫不及待點開評論，只見其上赫然寫著：

“你一個富二代撿現成的還說自己牛逼？我可是開局一個碗，討飯三年，當和尚掃地八年，起義時連把像樣的刀都沒有，硬是打下江山。你爹打底，你收尾，也配叫千古一帝？”

嬴政眉頭一皺，正要發怒，目光卻落在評論者的名字上。

“朱元璋？”

嬴政喃喃，“何許人也？朕未曾聽聞此名，莫非是哪方隱世豪杰？”

可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生出一絲奇異的共鳴。

那人言語雖直，卻字字帶血，句句含火，分明是真正從泥濘中爬出來的人。

嬴政忽然笑了，笑得暢快，笑得釋然：“原來這天地之大，竟還有人與朕一般，背負江山，獨對長夜……”

他不再猶豫，指尖輕點，“關注”二字一閃而沒。

隨即，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鐵盒朗聲道：“朕，秦始皇嬴政，欲與‘朱元璋’連線論道，可否？”

光幕一陣波動，藍光大盛。

片刻后，畫面扭曲重組，顯出一個身穿粗布龍袍、面容剛毅、眼神如刀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張簡陋的龍案后，案上一碗糙米，一碟咸菜。

“誰？”那人抬頭，聲音渾厚有力。

嬴政挺直脊背，眼中燃起久違的光芒：“朕乃始皇帝嬴政，統一六國，創不世之業。今日得見真英雄，幸甚。”

朱元璋瞇起眼，冷笑一聲：“哦？就是那個靠祖宗積德、六國挨個被你爹打殘了，最后你撿個漏的嬴政？”

嬴政不怒反笑：“祖宗積德？那你也算撿漏的，元末亂世，群雄并起，你不過一乞丐和尚，竟也敢稱帝？”

兩人目光隔著虛空對撞，竟無半分退讓。

可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彼此眼中，卻都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敬意。

朱元璋冷笑，“大明開國皇帝，貧僧出身，卻治得了天下。你說你牛？我看過你的《秦律》，苛酷如刀，百姓動輒斷肢削足，那哪是治國？那是屠民！我大明《大誥》《大明律》，寬嚴相濟，重農抑商，輕徭薄賦，百姓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全靠這套法度撐著！”

嬴政臉色微沉，冷聲道：“律法不嚴，何以立威？亂世需重典。”

“重典？”

朱元璋嗤笑，“你看看你這宮殿，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窮極奢靡！你一人享樂，天下百姓為你修阿房宮、驪山陵，累死多少人？反觀我大明皇宮，應天紫禁城，雖氣派卻不失莊重，崇尚節儉，朕日食不過一葷一素，龍袍穿三年仍不換！你算什么明君？不過是個貪戀美色、迷信方士的昏君罷了！”

嬴政怒極反笑：“豎子安知天下大勢？朕之功業，豈是你這草莽出身所能窺測！”

“草莽？”

朱元璋毫不退讓，“我雖出身皇覺寺，可我親手打下江山，誅元賊，平群雄，定南北，你秦朝二世而亡，我大明可傳十七帝，二百余年！你說你千古一帝？那只是你自封的！”

嬴政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

他驚覺這朱元璋竟對自己生平了如指掌，連祖宗五代、宮闈秘事皆知，而他對這明朝皇帝卻一無所知，仿佛被剝光置于烈日之下。

“夠了！”嬴政猛然拍案，袖袍一揮，銅鏡金光驟滅，虛影消散。

連線，斷了。

殿中重歸寂靜，唯有燭火搖曳。

而在千里之外的應天府，朱元璋望著黯淡的銅鏡，非但不怒，反而咧嘴大笑，拍案而起：“哈哈！真見著秦始皇了！這寶貝果然神異！竟能跨時空相見……朕今日，也算會過始皇帝了！”

他看著那面古鏡，眼中精光閃動：“嬴政啊嬴政，你縱然一統六國，可治得了人心嗎？真正的帝王，不在宮殿多高，而在百姓口中一句‘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