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默證詞
- 請用左手說愛我
- 四愛小姐
- 2131字
- 2025-08-17 20:33:23
醫(yī)院的燈不分晝夜地亮著,日光燈管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像一群看不見的蚊子懸在頭頂。走廊盡頭,保潔阿姨推著不銹鋼藥品車,“咕嚕咕嚕”的滾輪聲在空蕩的過道里來回碰撞。
沈燼推開 307病房門時,消毒水味混著濕冷空調(diào)風撲面而來,帶著一點淡淡的碘酒苦意。
窗簾半合,晨光被百葉簾切割成一條細線,恰好落在周蝕的石膏臂上,白得刺眼,像一截被抽走了溫度的雪。
周蝕沒躺,也沒坐直。他半倚床頭,薄薄病號服領(lǐng)口歪向一邊,鎖骨在皮膚下顯出清晰線條。右手捏著半截炭筆,在素描本上“沙沙”游走。石膏從手腕一直打到肘彎,粗糙紗布邊緣粘著褐色碘伏痕跡,像一段被強行按停的句子,突兀地懸在空氣里。
沈燼走近一步,聽見筆尖刮過紙面的聲音——急促、短促,像倒計時。
“醫(yī)生說兩周靜養(yǎng)。”他把手里的藍色文件夾放到床頭柜,塑料殼與金屬面輕碰,“咔噠”一聲,足夠打破寂靜,“可拆遷隊明天就會進場,這是調(diào)解協(xié)議。”
炭筆“啪”地折斷,斷芯彈到地板上,滾出半圓弧線,又歸于靜止。
周蝕抬起眼,黑漆漆的瞳孔里倒映沈燼的影子,像兩口深井,井底沒有回聲。
床頭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滴滴”聲,綠線起伏,像浪潮。
沈燼下意識摸西裝內(nèi)袋,金屬藥盒彈開,一粒白色藥片滾進掌心——只是維 C。他最近把帕羅西汀換成了安慰劑,但習(xí)慣改不掉,指腹仍舊摩挲盒蓋劃痕。
周蝕的視線越過沈燼,停在病房右上角。
監(jiān)控探頭紅燈長亮,像只不眠的眼睛。
一只藍蝴蝶正停在鏡頭邊緣,翅膀緩慢開合,像對暗號,又像在呼吸。
沈燼順著目光也看見那只蝴蝶,“醫(yī)院也有花園?”
周蝕沒有回答,只用指甲輕敲石膏,節(jié)奏三長兩短,像摩斯電碼,又像心跳。
下午一點半,城中村。
雨停得突兀,烏云卻壓得更低,像有人把天空往下拽了一米。
泥水混著碎磚,踩上去發(fā)出“咕嘰咕嘰”的回響,像淤泥里藏著無數(shù)張嘴。
沈燼提前一小時到場,卻遠遠看見瓦礫堆上坐著一個人。
周蝕。
石膏手臂吊在胸前,白紗布在灰蒙天色里亮得刺眼。右手捏著一截粉筆,在水泥地面勾線。線條粗糲:窗框、樓梯、半塊黑板報,最后停在一只展翅欲飛的蝴蝶輪廓。
沈燼走近,鞋底碾碎一塊碎瓦,聲音清脆得像骨頭斷裂。
“你不該出院。”
周蝕沒抬頭,只是把粉筆重重一壓,“嚓”——
焦黑痕跡順著地縫爬出去,像一條不肯熄滅的火線,彎彎曲曲,直抵沈燼腳邊。
遠處,拆遷隊噴漆罐“滋啦”作響。
紅漆噴上墻,“拆”字剛寫完一半,門牌號露出來——1998。
沈燼太陽穴突地一跳。
十年前,同一批門牌掛在城南福利院的走廊。
助理小柯氣喘吁吁跑來:“沈律師,拆遷戶集體反悔,要求重新評估賠償!媒體也來了!”
人群開始騷動。
攝像機紅燈亮起,穿米色風衣的女人穿過警戒線——唐穎,沈燼的前女友,如今是某家媒體的首席調(diào)查記者。
高跟鞋踩在碎石上,聲音像鼓點。
她停在沈燼面前,嘴角帶著熟悉的弧度:“真巧,我查到一件舊事——你昨晚救的那位,正好是1998年火災(zāi)的七個幸存者之一。”
鏡頭一轉(zhuǎn),對準周蝕的石膏手臂,閃光燈此起彼伏。
臨時板房悶熱,吊扇吱呀轉(zhuǎn)動,卻扇不走潮氣。
長桌左邊是開發(fā)商代表王經(jīng)理,右邊坐著十幾戶居民,中間是街道辦和評估師,桌上礦泉水瓶凝結(jié)水珠,像誰額頭上的汗。
王經(jīng)理拍著桌子:“危房早該拆!誰知道火是不是他們自己放的!”
話音未落,周蝕指節(jié)“咔”一聲攥緊,掌心里剩下的粉筆碎成粉末,灰白塵埃落在桌面,像一場微型雪崩。
沈燼把文件推過去,聲音不高,卻足夠讓麥克風收音:
“根據(jù)我當事人提供的速寫,貴公司涉嫌夜間違規(guī)作業(yè),且未清空住戶財產(chǎn)。”
照片里,推土機履帶下壓著兒童書包、舊相冊、藍絲帶,像被時間凍結(jié)的吶喊。
燈突然閃了兩下。
“滋啦——”
會議室斷電。
0.3秒的絕對黑暗里,只有吊扇葉片在慣性中繼續(xù)旋轉(zhuǎn),發(fā)出空洞的“嗚嗚”聲。
沈燼感覺袖口被冰涼手指抓住——周蝕。
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劃動,像用摩斯寫下的電碼:
“他們、放、火。”
應(yīng)急燈亮起,慘白光線重新占領(lǐng)空間。
素描本不知何時攤在桌中央,最新一頁:
燃燒的推土機,駕駛座上的人影袖口,閃著一顆藍寶石。
和沈燼今天戴的那顆,同款。
王經(jīng)理臉色由紅轉(zhuǎn)青,額角青筋跳動。
唐穎的攝像機紅燈一直亮著,像一只不眨的眼睛。
律所,凌晨一點。
百葉窗透進路燈,光線像一條被拉長的警戒線。
沈燼反復(fù)播放會議室監(jiān)控,倍速、逐幀、放大。
斷電前最后一幀:
模糊人影溜進配電室,左手戴皮手套,右手動作利落,像提前排練過。
手機震動。
未知號碼發(fā)來一張照片:
泛黃報紙剪報,1998年福利院火災(zāi)。
被燒焦的邊角落著一行模糊小字——
“嫌疑人……藍……”
沈燼指尖無意識撫上自己袖扣。
祖?zhèn)魉{寶石,二十歲生日禮物。
冷光下,寶石表面像結(jié)了一層霜。
他拉開抽屜,取出舊藥盒,倒出最后一粒維 C,卻遲遲沒有放進嘴里。
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像另一場未熄的火。
“咚、咚、咚。”
百葉窗外,輕敲。
沈燼推開窗。
周蝕站在路燈下,右手高舉一幅新素描。
畫面里,十二歲的少年站在燃燒的舊樓前,手里捏著銀色打火機。
少年的臉,赫然是沈燼。
夜風吹起畫紙一角,露出背面鉛筆字:
“1998.8.17,21:15——你在場嗎?”
沈燼感覺心臟被人攥了一把。
那一晚的記憶像被撬開的抽屜,灰塵撲面,帶著焦糊味。
他下樓。
夜風帶著雨后泥土味,路燈把影子拉得老長。
周蝕把畫遞給他,指尖在發(fā)抖,聲音卻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記起來了,你也在。”
沈燼沒回答,只聽見自己心跳聲撞在胸腔。
遠處,藍色彩紙被風吹得“撲棱棱”,像深夜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