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高升客棧
夜,濃得似化不開的墨色,連月光都被密不透風的帳幔擋在三丈之外。
呼吸聲在寂靜里被無限放大,帶著熟睡的微鼾,起落均勻。
忽然,陰影里滑出一道更沉的暗。
沒有風,沒有衣袂摩擦聲,只有極輕的、幾乎與空氣融為一體的移動。
那雙握著短刃的手穩得像塊冰,指尖甚至沒帶起一絲顫動。
短刃是淬過特殊藥水的,刃口泛著近乎隱形的冷光。
它被精準地送到咽喉處,角度刁鉆得避開了所有可能發出異響的軟骨。
下一秒,手腕微旋,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決絕。
熟睡的人喉間只來得及溢出半絲氣音,像被掐滅的燭芯,連掙扎的弧度都沒來得及揚起。
那只原本搭在被上的手猛地繃緊,指節泛白,卻在觸及兇手衣角前驟然失力,重重垂落,砸在床板上的悶響被厚厚的褥子吞得干干凈凈。
溫熱的液體涌出來,被事先備好的棉布迅速吸干,連血腥味都被壓制在方寸之間。
黑暗之中,來人抽出短刃,動作輕得如同拾起一片落葉,轉身時,衣擺掃過地面的塵埃,竟也沒帶起半點聲息。
片刻后,帳幔依舊低垂,呼吸聲徹底消失,只剩下黑暗在原地盤旋,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一切都發生得如此悄無聲息,好似從未有人來過一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千機閣
“閣主,不好了。”冷月步伐匆匆的踏入,語氣之中滿是焦慮之色。
“怎么了,出了何事?”冷千落放下手中書籍,抬眼望去。
“稟閣主,陸豐死了。”
冷千落握著書卷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
書頁邊緣被捏出幾道褶皺,她卻渾然未覺,只那雙平日里沉靜如深潭的眸子,此刻泛起細碎的寒芒。
“你說什么,陸豐死了?”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卻讓空氣都仿佛凝了霜。
“可知何人所為?”
冷月垂首,聲音發顫“荊洲分部傳來消息,說是自溢,并未發現任何其他痕跡。”
“自溢,那就不可能是月離昭珩的暗衛作為,但也絕不可能是自溢。”冷千落起身時,裙擺掃過案幾,硯臺里的墨汁晃了晃,映出她眼底翻涌的冷意。
“在去現場仔細看看,別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另外,傳令下去,注意打探江湖最近是否有可疑之人出現。”
“是閣主。”
冷月領命欲退,腳步聲再次響起,冷霜踏入房中。
“閣主,二殿下派人來請你過府一敘,說是有要事相商。”
看來,他也收到消息了。
黑暗像黏稠的墨汁,將意識死死裹住。
月離昭華站在一片沒有盡頭的荒原上,腳下是滾燙的沙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身后傳來的那股陰深刺骨的寒意,讓她背脊發涼。
她想跑,雙腿卻像灌了鉛,喉嚨不停的發出聲音。
“母后,哥哥,你們在哪里,昭兒害怕。”
猛地回頭,嚇得她瞪大了雙眼。
尸骨,遍地的尸骨,每具尸骨橫七豎八的躺在那里,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著她。
窒息感驟然襲來,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喉嚨。
“啊……,救命呀,母后,哥哥,昭兒害怕,你們在哪里。”
“昭兒,昭兒快醒醒,昭兒,醒過來。”
是誰,是誰在叫她,是誰在呼喚她。
“你是誰,是誰叫我?”
“昭兒,昭兒醒醒。”
“啊——!”
昭華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膚上。
胸腔劇烈起伏,心臟像要撞破肋骨,每一次跳動都帶著鈍痛。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那些影子在她驚魂未定的眼里,竟還殘留著夢魘里扭曲的形狀。
她抬手按在胸口,指尖冰涼,觸到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濡濕。
喉嚨干澀發緊,她用力咽了口唾沫,才勉強壓下那股瀕死的恐懼。
原來只是夢。可那窒息的觸感、那黑洞般的眼睛,真實得仿佛就發生在上一秒,讓她忍不住蜷縮起身子,后背抵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試圖驅散那如附骨之疽的寒意。
“昭兒,昭兒。”
熟悉的聲音響起,是那日思夜想之人的聲音,望向枕案前的聆語佩,
聆語佩上的琉璃珠突然泛起溫潤的白光,熟悉的聲音順著玉佩紋路里的靈力流轉出來,帶著幾分柔情幾分關懷:“昭兒,你醒了?”
她顫抖著指尖撫上玉佩,冰涼的玉質竟透著一絲暖意,像是那人掌心的溫度。“阿澈?……”
喉嚨發緊,剛要開口,佩上的光芒又亮了亮,聲音里裹著安撫的意味:“可是又夢魘了,別怕,我在。”
她指尖的顫抖漸漸平息,將聆語佩貼在耳畔,那冰涼的玉質仿佛成了唯一的支撐。佩上的琉璃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光芒忽明忽暗,像極了記憶里那人說話時微微起伏的聲線。
“阿澈,我想聽你吹笛子了。”
聆語佩的光芒突然亮了幾分,聲音里的柔情更濃了些,還帶著點刻意放輕的哄勸“好。”
一個字剛落,就見聆語佩上的琉璃珠泛起細碎的光,竟真的有清越的笛音從里面淌出來。
不是什么復雜的調子,是他們初遇時他吹過的《江南春雨夜》,笛聲里裹著風穿過柳梢的輕響,還有他刻意放柔的呼吸聲,仿佛就坐在對面,唇邊貼著竹笛,眼尾跟著旋律輕輕揚。
她屏住呼吸,指尖無意識地跟著節奏輕點床沿。
那年春意盎然,他也是這樣坐在廊下吹笛,她蹲在旁邊數落在他發間的花瓣,笛音忽然拐了個彎,調子變得促狹,驚得她抬頭瞪他,卻撞進他帶笑的眼里。
“還是這么好聽。”她喃喃自語,把佩貼得更緊些,仿佛這樣就能離那笛聲近一點。
笛音漸漸緩下來,尾音拖得悠長,像嘆息又像不舍。
聆語佩的光芒也跟著暗了暗,聲音里帶著點啞:“等回去,我把那支玉笛找出來,天天吹給你聽,從晨光熹微吹到月上中天。”
“拉鉤。”她孩子氣地伸出小指,對著佩上的琉璃珠勾了勾。
“拉鉤。”他應得干脆,笛音余韻還在佩里打轉,混著他低低的笑。
“哦,對了,昭兒,我找你就是要告訴你一聲那人的狗被我解決了。”
“狗,你是說陸豐。”
“嗯,就是他。”他的聲音透過琉璃珠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聆語佩上的光芒顫了顫,像是她驟然收緊的指尖,她望著琉璃珠里映出的自己,臉色滿是焦急之色“那你怎么樣,有沒有受傷呀?”
陸豐那人陰鷙得很,阿澈對上他,會不會被算計。
“放心吧,解決他,小菜一碟。”他的聲音放得更柔了些,笛音的余韻徹底散去,只剩下他沉穩的語調。
她捏著佩的手指松了松,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她知道他向來護短,卻沒料到會為了她,動了手。
陸豐雖算不上頂尖高手,但若真鬧大了,恐怕那個女人不會善罷甘休。
“你總這樣……”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嗔怪,眼眶卻熱了“阿澈,你知道的,我不會想你為了我殺人。”
“我知道呀”他說得理所當然,像是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但是作為云蒼國皇子,解決一個月詔國的大臣,不是應該的嗎”
月離昭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又拿我當小孩子哄呢,哪有一個皇子為敵國鏟除奸臣的。
聆語佩忽然亮了亮,像是他湊近了些,聲音里帶著笑意:“好了好了,不要擔心我了,我會注意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