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

陳大力的聲音陡然低了下來，“你...昨天...是不是聽你奶奶念叨過，那什么...眾生集團新出的......‘永恒關懷’協議？”

“‘永恒關懷’協議？”吳迪一愣。

這名字好熟悉，好像在游戲論壇上看到過。

眾生集團鋪天蓋地的宣傳的一個新項目，具體內容沒細看，無非是資本家新的割韭菜手法。

他聽奶奶提過？

好像是...奶奶昨天跳廣場舞回來的時候，說過隔壁李嬸簽了什么協議...獲得一百萬？

他好像還順口提了一句，不要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難道......

一股不詳的感覺，涌入吳迪的心頭。

陳大力看著兒子微變的臉色，那支撐他的最后一口氣似乎散了。

他整個人佝僂下去，雙手痛苦的抱住了頭。

“眾生集團！你奶奶肯定偷偷地去簽協議了！要不不會拿身份卡！”

陳大力猶如魔怔般，拼命地捶著地板。

穿越近兩個月，吳迪發現這個世界與地球有些不同。

最大的不同就是，這個世界沒有國家，整個綠野星的一切都由“眾生集團”掌控。

從生到死，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滲透著這家公司的影子。

陳大力猛地抬頭，聲音中帶著控訴，

“街坊都傳遍了！王婆！就咱們樓下的王婆！前兩個月剛沒！”

“她兒子你認識吧？那個開小超市的！”

“前兩天喝醉了，拉著老子哭啊！說簽了！王婆臨死前簽了那個‘永恒關懷’！”

“人前腳剛在醫院閉眼，后腳，他們家賬戶上…叮！就他媽多了一百萬星幣！整整一百萬！”

“然后…然后你猜怎么著？”

“就在拿到錢沒兩天！在《星穹武域》里！王婆！就在新手村外面那個礦洞里冒了出來！”

“成了礦洞里新刷出來的一個挖礦的苦力NPC！”

“說話的語氣！走路的姿勢！連他媽…連他媽摳鼻子的習慣都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

“還有李老頭！”

“東頭那個愛釣魚的李老頭！也是！簽了！死了！賬戶多了一百萬！然后…然后就在星港地圖那邊，成了個賣魚餌的NPC老頭！”

“他孫子偷偷去看過！那老頭NPC還會跟玩家抱怨今天的魚不好釣！那腔調…就是他爺爺！！”

“你奶奶還活著！到時怎么死還不是人家說了算？”

陳大力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死死抓住吳迪的胳膊，滿是悲傷。

對這個星球上的人來說，眾生集團就是籠罩在他們頭頂的蒼穹！是掌控一切的神祇！

那個協議！

無孔不入地滲透在每一個廣告屏、每一條推送信息里！

“讓生命在虛擬中延續，讓記憶成為永恒！”

“簽署‘永恒關懷’，尊享臨終，惠澤家人！”

“您的數據，鑄就《星穹》世界的真實基石！”

之前，吳迪只是個麻木的看客，一個在游戲世界里追逐金幣和數據的玩家。

他總是習慣性的忽略了這些廣告。

他覺得這不過是一種你情我愿的交易。

人死了，還能讓家人拿到那筆堪稱巨款的補償，似乎…也無可厚非？

他甚至偶爾還會帶著點游戲宅的冷感，覺得眾生集團為了提升游戲“真實感”真是下了血本。

現在這“關懷”像絞索，出現在他親奶奶的脖子上！

一份協議！一百萬星幣！

買斷一個人一生的記錄，所有的音容笑貌，每一個習慣、每一段記憶......

作為人的痕跡，被壓縮成數據，出現在游戲里，任人砍殺。

成為被反復“殺死”又“復活”、永無休止的NPC！

眾生集團！“永恒關懷”協議！“數據捐贈”！

“你奶奶！真是個傻老太太啊！”陳大力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她肯定是信了！信了那些挨千刀的推銷員的話！說什么死了還能賺一百萬！她......”

聲音嘶啞，充滿了無盡的自責和痛苦。

“她以為...是好事！她的魂兒，都要被做成游戲了！！！”

“爸！”

吳迪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殺氣”，

“走！我們現在就去眾生集團......”

“——的服務中心！”

陳大力下意識接話，隨即反應過來兒子那眼神不對勁，

“等等！兒砸！你想干嘛？咱是去問情況！不是去炸碉堡！”

就在父子倆一個悲憤欲絕、一個殺氣騰騰，即將上演一出“老陳飛踢眾生集團服務中心大門”的年度大戲時——

“吱呀——！”

門開了。

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前。

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穿著一身練功服，腳下穿著眾生牌布鞋。

她手里，還提著一個印著“延年益壽口服液”的籃子。

籃子里，整整齊齊碼著六個雞蛋。

不是別人，正是“被賣掉”的奶奶，廣場舞分區領隊，人送外號“夕陽紅戰神”的陳美嬌。

她身后跟著的是吳迪的母親劉梅琦，手里拎著裝菜的環保袋，臉上的表情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

客廳里，一片安靜。

“？？？”

奶奶？活著？拎著雞蛋？

陳美嬌一進門，就被客廳中兒子哭喪的臉和孫子泛紅的眼眶吸引，看著兩個人氣勢洶洶的樣子......

“哎呦！”

語氣中氣十足！

“這是干嘛呢？大力？吳迪？你們爺倆...擱這兒...叫什么來著？對！考斯普雷嗎？”

說完將雞蛋放在桌上，準備去換衣服。

“媽！你...你沒事？你沒去簽‘永恒關懷’？”陳大力后知后覺的吼了出來。

“啥關懷？”

陳美嬌一臉茫然，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

“哦！你說眾生集團那個‘賣命協議’啊？”

她一臉嫌棄地撇撇嘴，仿佛在談論菜市場里一顆不新鮮的蔫白菜。

“簽那個？我腦子瓦特啦？把我做成NPC，天天在游戲里被你們這些小年輕砍著玩？圖啥？圖那一百萬星幣？”

老太太嗤笑一聲，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

“那點錢，夠買你老娘我的靈魂？夠買我跳廣場舞的自由？夠買我給我大孫子包大寶子的樂趣？”

靈魂？自由？包大寶子？

吳迪那破釜沉舟的斗志，被奶奶這樸實無華的靈魂三問給砸得煙消云散。

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尷尬。

“那…那您…您下午去哪了？還拿了身份卡！王叔都看見了！”

“說您跟個黃毛走了！還高高興興上了人家的懸浮摩托！”陳大力急切地追問。

“嗨！你說小張啊！”

陳美嬌一拍大腿，滿臉嫌棄的表情，

“那是你張嬸她大孫子！染了頭黃毛，跟個小雞崽似的，非說那叫啥…賽博朋克風？”

她翻了個白眼，顯然對孫輩的審美不敢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