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菊香樓，靜得嚇人。連平時愛蹦跶的麻雀都懶洋洋的。

店小二小李推開門，“吱呀——”那聲像老骨頭在叫喚，輕飄飄，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大清早的寒氣跟著鉆進來，凍得他縮了縮脖子。偌大的堂子里，光剩下仨老客在角落悶頭喝茶，報紙翻得嘩啦響都覺得刺耳。以前那股子勾人魂兒的“菊香”味？淡得跟沒影兒似的。

菊霸提溜著一袋子剛買的青蔥水蔥，在自家那塊大招牌底下杵著。“菊香樓”仨鎏金大字還在那頂著，朱漆卻像起了痦子，一塊塊往下掉皮。牌匾是挺著胸脯，可那股子精氣神兒，早就散了架。

眼皮一抬——

對面，“味極軒”！

那大紅招牌亮的啊，跟個剛出籠的電燈泡似的，扎得人眼疼。一大排透明大玻璃里頭，人擠人，熱騰騰的喧嘩隔著條街都往這耳朵里灌。更過分的是那股味兒！混著奶香、肉香、還有點甜膩膩的誘人暖風，鋪天蓋地地卷過來，“啪”一聲糊在菊香樓這張冷臉上，把最后那點熱乎勁兒也扇沒了。

菊霸心里頭梗得慌，像塞了塊蘸涼水的抹布。

真他娘的快！這才半年！半年前的菊香樓，那還是這片兒響當當?shù)囊惶枺∷仗炷希熬找坏丁钡拿柌皇谴档模】腿寺犆志宛挼枚亲庸竟窘校∧乔皟海瑥拈_門兒到熄燈兒，這堂子里頭就沒消停過！跑堂的嗓子能劈叉，鍋碗瓢盆叮當合奏，喝彩起哄聲能把房頂兒掀了！那青石板地，都被幾十年的油星子和人氣兒浸透了！

可自打味極軒這根攪屎棍立那兒，天就變了。

他們的菜？邪門兒！菊霸親身體驗過。狠了心點了一盅那什么“金湯魚唇”。嚯！蓋子一掀開，一股怪香！鮮得能勾人魂兒！賊香！還混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甜勾子味兒，鼻子一吸，腦瓜子“嗡”一聲，把啥“菊香清淡”全丟爪哇國去了，腦子就剩倆字：吃！快吃！

湯一抿，真能把人眉毛鮮掉了！可等那霸道勁兒過去，嘴里的味兒就跟被大掃除過一樣，光禿禿！完了還空落落的……總琢磨著，要不……再去整一盅？就跟沾上啥癮頭了似的！

這哪門子廚藝？純純“香料邪術”！靠著這股子不講理的“霸道香”，味極軒這橫行霸道的玩意兒，半年工夫硬生生把菊香樓這坐地戶的客人撬走一大半！攪得這條街的飯館子都快站不住了！

“爹？”菊霸把蔥袋子撂旁邊空桌上，聲兒有點緊。

柜臺上，他爹菊天南像是被人戳了一下，猛地回過神。那平時板板正正的脊梁骨，瞧著好像……彎了。厚得像塊磚頭的賬本攤在面前，捏著賬本頁的手指頭都捏得沒血色了。

聽到他出聲，老頭子轉過身。菊霸這才看清，他爹臉上那褶子，啥時候變得這么深了？像是拿刀子刻上去的。以前那雙眼里神氣活現(xiàn)的光，現(xiàn)在像蒙了層厚灰，里頭堆滿了沒處撒的累，還有“咋就變成這樣了”的糊涂。就跟在山里頭迷了路，找不著回家的道兒了似的。

一只粗糙得像砂紙、沾滿油星子、透著股灶房味兒的大手，重重拍在菊霸瘦了吧唧的肩膀上。

是爹的手。這雙手，磨了幾十年的鐵鍋鐵勺，是他一身能耐的活招牌。可眼下，這招牌貼在肉皮上，就剩下冰涼冰涼的勁兒，死沉死沉的。

“對面……”菊天南喉嚨眼兒像堵了塊破布，擠出兩個字，“那……那玩意兒算妖法吧？”他扭頭盯著對面亮得晃眼、吵得炸耳的味極軒，那眼神就跟見著什么邪乎物件鉆出來把他家祖?zhèn)鞯睦显钤伊耍€踩著他臉耀武揚威一樣。

菊霸嘴巴動了動，愣是發(fā)不出一個音兒。剛才那股子從對面刮過來的、又香又暖的風，現(xiàn)在好像變成了冰溜子，一根根戳在他后脊梁上，凍得他骨縫兒都涼透了。

妖法？可不就是香料！要命的妖法！這把砍向菊香樓百年招牌的剁骨刀，正懸在門梁上，眼瞅著就要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