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雷蒙德的私人艙室，那扇厚重的門無聲滑閉，將外界的紛擾、陰謀與硝煙徹底隔絕。艙內恢復了慣有的冷硬與寂靜，只有空氣循環系統發出細微的嗡鳴，以及……兩人之間那無法忽視的、微妙而緊繃的氣息。

林薇扶著雷蒙德，讓他慢慢在休息榻邊坐下。他的身體比看起來更加沉重，靠下來的瞬間，帶著令人心悸的虛弱感，雖然他只是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我去拿藥和水。”林薇低聲說著，轉身想去取醫療箱和桌上的水杯。

手腕卻再次被一只溫熱的大手握住。

力道不重，甚至帶著傷后的虛軟，但那滾燙的溫度和不容置疑的意味，卻讓她瞬間僵在原地。

“不急?！崩酌傻碌穆曇羲粏〉脜柡Γ路鹕凹埬Σ吝^喉嚨。他沒有松開手，反而微微用力，將她拉得轉過身，面對著自己。

林薇的心跳驟然失控，撞得胸口發疼。她被迫低下頭，對上他那雙在昏暗光線下的異色瞳。冰藍色的電子眼似乎因為能量透支而略顯黯淡，但那只深灰色的眼眸，卻如同迷霧散盡的深潭，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慌亂無措的樣子。

他的目光不再是純粹的審視、評估或命令，而是摻雜了太多她看不懂，卻又讓她心尖發顫的復雜情緒——有未散的殺戮戾氣，有極致疲憊后的松懈，有對她剛才表現的驚異，或許……還有一絲極其罕見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剛才……做得很好。”他開口，聲音依舊低啞，卻似乎刻意放緩了語速，那慣有的冰冷堅硬仿佛被疲憊磨去了些許棱角，“你的感知，很關鍵?！?

這是他對她最直接的一次肯定。沒有嘲諷，沒有附加條件。

林薇的臉頰微微發熱，下意識地想避開他的視線，卻又像被磁石吸住般無法移開。她囁嚅著：“我……我只是做了該做的……”

“該做的？”雷蒙德重復了一遍，嘴角似乎極其微弱地勾了一下，像一個轉瞬即逝的、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很多人在該做的時候，只會發抖做壞事。”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在她纖細的手腕內側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帶著薄繭的指腹擦過她敏感的肌膚，帶來一陣戰栗般的酥麻。

林薇渾身一僵，呼吸都窒住了。手腕處被他觸碰的地方，像被點燃了一小簇火苗，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雷蒙德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近乎曖昧的小動作。他的手指頓了一下，卻沒有立刻松開，反而收攏了些許，將她的手腕緊實地握在掌心。那深灰色的眼眸深邃地望著她，仿佛在探究什么，又像是在確認什么。

艙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溫度在無聲地升高。

“為什么……”林薇聽到自己的聲音輕得像耳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為什么……要對我……”

她想問，為什么要為她擋槍，為什么要為她徒手握那危險的“鑰匙”，為什么一次次將她護在身后，為什么此刻……又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是因為“賢者”的價值嗎？是因為那該死的“監護”責任嗎？

雷蒙德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清晰的困惑、不安，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悄然滋生的期待。他眼底的迷霧再次翻涌起來，似乎在激烈地掙扎著什么。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仿佛嘆息，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我習慣了掌控一切?！?

他頓了頓，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在自己那只被層層包裹、依舊隱隱作痛的右手上。

“失控的感覺……很糟糕。”他的語氣里，竟然透出一絲極少見的、近乎坦率的厭棄，“而你……”

他的目光重新鎖住她，那里面翻滾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暗流。

“……從出現開始，就是最大的變數，最大的失控。”

他的話語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湖心，讓林薇的心微微一沉。果然……還是因為……

但下一秒，他的話鋒卻陡然一轉。

“但奇怪的是，”他看著她，那雙眼睛里閃爍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困惑和……認命？“看著你陷入危險，那種感覺……比失控更糟糕?！?

他像是在陳述一個令他極度不滿卻又無法改變的事實，語氣里甚至帶著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所以，”他總結道，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和直接，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在我弄清楚這種‘糟糕’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

他握著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將她拉得更近了一些。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呼吸可聞。

“……你的安全，歸我管。你的命，歸我管。你的一切，都歸我管。”他的宣告，霸道依舊，冰冷依舊，卻仿佛被注入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滾燙的內核。

“聽懂了嗎？”

林薇徹底怔住了。大腦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近乎蠻橫的“告白”沖擊得停止了運轉。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地擂鼓，一聲聲，震耳欲聾。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悸動和酸澀。

他不懂什么是溫柔，什么是愛惜。他只會用他最習慣的方式——絕對的掌控和占有——來表達他那晦澀難懂、甚至可能連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在意。

這很雷蒙德·斯特林。

糟糕，卻又……該死的讓人心動。

眼淚毫無預兆地再次涌上眼眶，這一次，卻帶著滾燙的溫度。她看著他，看著這個強大、冰冷、笨拙卻又為她弄得滿身傷痕的男人，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哽咽卻清晰：

“聽懂了?！?

這三個字，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瞬間撫平了雷蒙德眼中那翻涌的不安和躁動。他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柔和了一絲，雖然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那股籠罩著他的冰冷氣息，卻悄然消散了不少。

他松開了她的手腕，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重要卻又耗費心力的事情，身體微微向后靠去，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了他。他閉上眼睛，眉心因為傷口的疼痛而微微蹙著。

林薇站在原地，手腕上還殘留著他滾燙的觸感和力道。她看著他那難得顯露的脆弱姿態，心中那片柔軟的角落被徹底觸動。

她默默地倒來溫水，拿來止痛藥劑。這一次，她沒有再詢問，而是小心翼翼地靠近，輕聲說：“將軍，吃藥?！?

雷蒙德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就著她的手，將藥片吞下，喝了幾口水。他的喉結滾動，側臉線條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柔和。

吃完藥，他又閉上了眼睛，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似乎終于抵擋不住疲憊和藥效，沉沉睡去。

林薇沒有離開。她拉過那張椅子，安靜地坐在榻邊，守著他。

觀察窗外，星河低垂，萬籟俱寂。

艙室內，只有他平穩的呼吸聲和她自己依舊有些失序的心跳。

她看著他沉睡的容顏，褪去了平日里的冰冷和鋒芒，顯得安靜甚至有些……無害。她的目光落在他包扎的手上，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一種前所未有的、洶涌的情感在胸中激蕩。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些冰冷的實驗室里，她曾以為自己會永遠孤獨下去，像一件沒有人在意的工具。

可現在……

她鬼使神差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地、輕輕地拂過他緊蹙的眉心，仿佛想將那抹疲憊和痛楚撫平。

他的肌膚溫熱，她的指尖微涼。

觸碰的瞬間，睡夢中的雷蒙德似乎有所感應，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卻沒有醒來，那緊蹙的眉頭反而真的微微舒展了一些。

林薇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收回手，臉頰緋紅，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蹦出來。

她捂住胸口，感受著那里面從未有過的、滾燙而充盈的情感。

冰封的心，似乎在無聲的守候與笨拙的觸碰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夜色，溫柔而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