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那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精神訊號，如同冬日里最后一點星火，短暫地溫暖了林薇冰冷的心房，卻又迅速被嚴酷的現實所淹沒。

撐住？如何撐住？外面是暴怒的雷蒙德正在進行鐵血清洗，體內剛經歷一場驚心動魄的毀滅與拯救，自身還被困在這絕對安全也絕對孤立的“琥珀”囚籠之中。而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外部關懷，卻來自一個連實體都沒有、自身難保的存在。

這種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噬。

但就在這時，“靜滯間”的艙門毫無征兆地滑開了。

門外，雷蒙德·斯特林站在那里。

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軍裝筆挺，卻沾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能量武器灼燒后的微焦氣味。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但那雙異色瞳——冰藍色的電子眼和深灰色的肉眼——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實質的、尚未完全平息的毀滅烈焰。那是一種剛剛手刃了仇敵、用絕對力量碾壓了陰謀后的、冰冷而暴戾的余威。

他的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在癱軟在休息榻上、臉色蒼白、驚魂未定的林薇身上。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仿佛被猛獸盯上。她看到他軍裝袖口處有一抹極淡的、剛剛被擦拭過的暗色痕跡。

那是……血？

他剛才親自去“處理”了？那個內應，或者……更多？

雷蒙德沒有走進來，只是站在門口，他的存在本身就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他審視著她，從頭到腳，仿佛在確認他的“所有物”是否完好無損。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激戰后的微喘，卻更加冰冷堅硬，如同磨礪過的寒鐵：

“老鼠清理了。順著能量逆流的殘跡和探測器碎片，找到了三個滲透節點，已經拔除。”

他的匯報簡潔至極，沒有細節，沒有過程，只有結果。仿佛那些生命的消亡和陰謀的粉碎，不過是清掃了一下礙眼的塵埃。

“對你植入物的激活命令，源自一個經過十七次加密跳轉的遠程信號，最終端指向‘暗影集市’的一個匿名黑戶。線索暫時斷了。”他繼續道，電子眼中數據流飛速閃過，顯然仍在持續追蹤，“但能如此精準地利用后勤漏洞，啟動埋藏已久的暗樁，甚至差一點突破‘琥珀’……這不是普通勢力能做到的。”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臉上，那里面翻涌著更加復雜的情緒：被挑釁后的極致憤怒，對幕后黑手的冰冷殺意，以及一種……因她所展現出的、引動如此規模襲擊的“價值”而產生的、更加濃烈和偏執的探究與占有。

“你，”他向前邁了一步，踏入“靜滯間”，那冰冷的殺伐氣息瞬間充滿了這個狹小的空間，“比任何情報評估都更要……關鍵。”

這句話不像贊賞，更像是一個結論，一個將他之前所有行為——禁錮、保護、乃至那越界的窺探——都合理化的注腳。

林薇被他話語中的意味和那毫不掩飾的占有目光刺得渾身不自在。她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想要質問那個override-7協議，但話到嘴邊，看著他那雙依舊殘留著血與火氣息的眼眸，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此刻激怒他，絕非明智之舉。

然而，她的沉默和細微的抗拒似乎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雷蒙德的視線落在了她微微握緊的手上，那里正覆蓋著賢者手環。他眸色微深，忽然話鋒一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起來。”

林薇一怔。

“你的身體數據顯示，肌肉強度和神經反應速率已恢復至基準線以上。躺在這里恐懼和猜疑，毫無意義。”他的語氣冷硬，甚至帶著一絲訓誡的意味，“既然有人不惜代價想要你的命，也有人不惜代價要保住你，那你至少該學會，如何在刀尖上活下去。”

活下去？在這里？怎么學？

沒等林薇反應過來，雷蒙德手腕一翻，他的軍用終端射出一道光芒，在“靜滯間”中央的空地上凝聚成形。

那不再是復雜的數據流，而是一個極其簡潔的、由光線構成的人體模型，模型內部標注著密密麻麻的能量節點和循環路徑。

“基礎能量引導術。帝國軍校入門課程。”雷蒙德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仿佛只是在介紹一件工具，“賢者手環的核心功能之一，就是輔助和增幅能量操控。試著感應它，引導你體內殘存的、剛剛分解植入物后散逸的無害能量，按照這個模型進行循環。”

他竟然要教她運用能量？在這種時候？

林薇徹底愣住了。這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她以為他會更嚴密地監禁她，或者進行更嚴厲的審問，而不是……教學？

“為什么？”她忍不住脫口而出，聲音還有些沙啞。

雷蒙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電子眼閃爍了一下，回答得冰冷而直接：“因為下一次，敵人可能不會給你三秒時間。也因為，我不可能每一次都能恰好趕到。你的‘價值’，需要配上相應的自保能力，哪怕只是最基礎的。”

他的話現實得近乎殘酷，徹底撕碎了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他保護她，是因為她的價值；訓練她，同樣是因為她的價值，并且需要她盡可能地“保值”。

這動機冰冷得讓人心寒，卻又讓人無法反駁。

求生的本能，最終還是壓過了內心的抗拒和混亂。林薇深吸一口氣，掙扎著從休息榻上下來，站定在那個人體模型前。

嘗試著……感應能量？

她閉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按照雷蒙德之前粗暴注入能量時的感覺去回想，去感知體內那所謂的“散逸能量”。

起初是一片混沌，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憊和肌肉的酸痛。

但漸漸地，或許是因為賢者手環真的在輔助，或許是因為她生死之間被激發出的潛能，她真的感覺到體內似乎有一些微弱的、暖流般的能量在緩緩流動，它們原本無序地散落在四肢百骸，正是之前摧毀那植入物后殘留的。

引導它們……

她嘗試著用意念去觸碰、去匯集那些微弱的暖流。

很難。她的意念像是笨拙的手，而那些能量像是滑不留手的游魚，難以捕捉，更別提引導它們按照那復雜模型的路徑運行了。

一次，兩次，三次……失敗。

汗水從她的額角滑落。她能感覺到雷蒙德那冰冷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像是在評估一件工具的性能。這種被審視的感覺讓她壓力倍增，動作更加僵硬。

“集中。”他冷硬的聲音響起，不帶任何鼓勵，只有命令，“意志不夠。你的敵人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林薇咬緊牙關，壓下心中的煩躁和挫敗感，再次嘗試。她拋開雜念，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微弱的能量流上，想象著它們聽話的樣子。

終于，有一小股能量似乎回應了她的召喚，緩緩地、生澀地開始沿著模型指示的最簡單的一條循環路徑移動。

雖然緩慢，雖然微弱，但它確實動了起來！

就在這一刻，她手腕上的賢者手環忽然發出了柔和的白光，一股清涼的、帶著引導意味的能量順著手腕融入她的身體，幫助她穩定住了那股躁動的能量流，讓它更加順暢地完成了第一個小循環。

成功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微弱的成就感，夾雜著對新世界大門開啟的驚奇，瞬間沖淡了她心中的恐懼和陰霾。

她下意識地睜開眼，看向雷蒙德。

他依舊面無表情，但林薇敏銳地捕捉到，他那雙冰封的眼眸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波動。像是……滿意？

然而，這點微妙的波動瞬間就被壓了下去。他的電子眼忽然微微一動，似乎接收到了什么新的信息。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周身的氣息再次變得冷硬起來。

“看來，你的‘朋友們’并不甘心。”他冷嗤一聲，目光從林薇身上移開，望向那面巨大的星空屏，仿佛能穿透艦壁，看到遙遠的深空，“又一個不怕死的信號在試圖靠近，用的是古老的燈塔編碼……真是陰魂不散。”

燈塔編碼？是阿瑞斯？還是其他？

林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雷蒙德卻沒有再多說，他只是最后掃了林薇一眼，語氣恢復了絕對的命令式：“繼續練習。直到能完成三個基礎循環。這是命令。”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離開了“靜滯間”。艙門在他身后無聲閉合，再次將林薇與外界隔絕。

但這一次，林薇的感受完全不同了。

她依舊被困，依舊被監視，依舊危機四伏。

但她的體內，多了一絲微弱卻真實受她操控的能量流。她的腦海中，印刻下了那個能量循環模型。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感受著那絲在體內緩緩運轉的暖流，又想起雷蒙德最后那冰冷不屑卻又帶著一絲煩躁的語氣。

她忽然意識到，他剛才那近乎本能的、對“燈塔編碼”的排斥和煩躁，似乎……并不僅僅是因為警惕外敵。

那里面，好像又摻雜了那么一絲極其隱晦的、類似于……“怎么又是這家伙來打擾”的厭煩？

這個發現，讓林薇看著眼前冰冷的琥珀色墻壁，第一次覺得，它們似乎……也不是那么完全密不透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