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最后一科英語，顧沉提前半小時答完試卷。
他放下筆，活動了下微微發僵的手指，目光掃過幾乎完美的答題卡。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桌面上，將2B鉛筆的陰影拉得很長。顧沉輕輕呼出一口氣，全省理科狀元的桂冠，已經觸手可及。
“同學...“
細如蚊吶的聲音從右側傳來。顧沉轉頭，看到一個扎著凌亂丸子頭的女生正用哀求的眼神看著自己。她臉色蒼白，鼻尖上掛著細密的汗珠，手指不停地絞著校服下擺。
“選擇題...“女生用口型無聲地說，眼睛瞟向他的答題卡。
顧沉皺起眉頭，冷漠地轉回頭。作弊？在他的人生信條里，從來只有實力二字。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三甲醫院主任醫師，顧家不需要任何不光彩的成績。
監考老師踱步到教室后方，女生的聲音更急切了：“求求你...“
顧沉用余光瞥見她試卷上大片的空白，作文只寫了兩行就戛然而止。她的準考證放在桌角——“林小滿，朝陽中學“。顧沉記得這個學校，去年本科上線率全市墊底。
他重新檢查自己的答題卡，確保沒有涂錯。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二十分鐘，教室里已經有人開始交卷。
突然，一聲輕微的抽泣傳來。顧沉再次轉頭，看到那個叫林小滿的女生正在偷偷抹眼淚。淚水砸在答題卡上，暈開一小片鉛灰色。她的右手緊緊攥著筆，指節發白，左手卻按在腹部，似乎在忍受某種疼痛。
顧沉心頭莫名一顫。他見過這種表情——母親值完三十六小時班后，也是這樣按著胃部蜷縮在沙發上的。
監考老師轉身的瞬間，顧沉將答題卡往右側推了半寸。
林小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像是有星星落了進去。她慌亂地抄寫著答案，不小心碰掉了橡皮。顧沉彎腰幫她撿起，發現她的小腿在不停地發抖。
“謝謝...“交卷鈴響起時，林小滿小聲說道，臉上還帶著淚痕，“你救了我的命。“
顧沉沒有回應，只是快速收拾好文具離開。走廊上，他聽到兩個監考老師低聲交談：
“那女孩好像是痛經，疼得直冒冷汗...“
“可憐見的，最后一科了...“
顧沉腳步微頓，隨即大步走向校門。父親的車已經等在路邊，車窗降下，露出顧教授嚴肅的臉：“感覺如何？“
“745分左右。“顧沉系好安全帶，“理綜可能扣兩分，作文也許三分。“
顧教授滿意地點頭：“清華招生辦李主任明天來家里吃飯。“
顧沉望向窗外，不知為何想起了那雙含淚的眼睛。745分，他精確計算的人生里，這微不足道的5分善意偏差，應該不會影響什么。
一個月后，高考成績公布。
顧沉看著電腦屏幕，血液仿佛凝固。688分——比他預估的少了近60分。反復核對后發現問題出在英語：答題卡漏涂了最后十道題。
“怎么會這樣？“顧教授臉色鐵青，“你從來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顧沉盯著那刺眼的分數，突然想起自己推給林小滿的答題卡。當時匆忙收回，難道...
手機瘋狂震動，班級群里已經炸開鍋：
【顧神688？系統出錯了吧？】
【聽說朝陽中學有個女生超常發揮考了629！】
【叫林小滿，平時年級三百多名...】
顧沉關掉手機，走到陽臺上。盛夏的晚風帶著燥熱，遠處霓虹閃爍。他的人生第一次偏離了既定的軌道，而這一切，始于那半分憐憫。
與此同時，城郊的老舊小區里，林小滿正被鄰居們圍在中間。
“小滿真有出息！“
“老林家祖墳冒青煙了！“
“考上A大，那可是重點啊！“
林小滿機械地笑著，手心全是汗。629分，比她平時模擬考高了近一百分。她知道這分數是怎么來的——那十道選擇題全對，而她的水平，能蒙對兩個就不錯了。
“我要復讀。“深夜，她在廚房對母親說。
“胡說！“林母正在包餃子，手上沾著面粉，“這么好的學校，這么好的專業，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可是...“
“沒有可是。“林母抹了下眼角，“你爸走得早，媽就盼著你有出息...“
林小滿看著母親粗糙的手指，咽下了到嘴邊的話。那十道選擇題像塊石頭，沉沉地壓在她心上。
九月初，A大校園。
顧沉拖著行李箱走過迎新橫幅，周圍不斷有人指指點點：
“那不是顧沉嗎？“
“聽說高考失常...“
“還是考進我們學校了啊。“
他面無表情地辦理入學手續，卻在看到某個名字時瞳孔驟縮——金融系新生名單上，“林小滿“三個字赫然在列。
命運像個惡劣的玩笑師，將兩條本不該相交的平行線，硬生生扭在了一起。
“同學，能幫個忙嗎？“
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顧沉轉身，看到抱著巨大編織袋的林小滿。她比高考時黑了些，丸子頭變成了馬尾，眼睛里依然有星星。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小滿臉色刷地變白，編織袋“啪“地掉在地上，生活用品散落一地。
“是...是你...“
顧沉彎腰撿起一支牙膏，遞給她時聲音冰冷：“十道選擇題，換了我的六十分。這筆賬，我們慢慢算。“
林小滿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接不住牙膏。陽光下，顧沉看到她腕內側有個小小的紋身——“Luck“，字母“L“畫成了四葉草的形狀。
“對不起...“她聲音細如蚊吶，“我當時真的...“
顧沉已經轉身走遠。風吹起他白襯衫的衣角，像一面決絕的旗。
林小滿蹲在地上收拾東西，發現那支牙膏背面貼了張便簽：
“周一至周五晚7點，圖書館三樓。把欠我的，還回來。“
她的眼淚砸在便簽上，暈開了墨跡。這大概就是報應——她偷來的分數，終究要付出代價。
而顧沉不知道的是，那十道選擇題，林小滿其實一個都沒抄對。
圖書館三樓的燈光慘白，照得林小滿臉色發青。她盯著《高等數學》課本上的符號，它們像一群螞蟻在紙上爬來爬去。
“這里，洛必達法則。“顧沉用鉛筆敲了敲筆記本，聲音冷得像冰，“再看不懂就是你腦子有問題。“
林小滿縮了縮脖子。開學兩周，每晚的“補習“都像上刑。顧沉講題飛快，一個知識點最多重復兩遍，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實驗室里最蠢的小白鼠。
“我...我初中數學就不好...“她小聲辯解。
顧沉冷笑：“那怎么敢報金融系？“
林小滿不說話了。她總不能說是因為媽媽覺得金融賺錢多，硬逼她填的志愿。她偷偷瞄了眼顧沉——白襯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握筆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喉結隨著說話上下滾動...
“看題！“顧沉突然提高音量，嚇得她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對面自習的同學投來不滿的目光。林小滿耳根發燙，趕緊低頭假裝看筆記。顧沉的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連標點符號都規規矩矩。
“重做這題。“他推過一張草稿紙。
林小滿咬著筆帽，努力回想剛才的講解。寫了沒兩步就卡殼了，手心滲出細密的汗。顧沉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停。你連導數公式都記錯。“
他的掌心很燙，林小滿卻像被烙鐵灼傷般猛地抽回手。動作太大，碰倒了水杯，水瞬間浸透了顧沉的筆記本。
“對不起！“她手忙腳亂地掏紙巾。
顧沉面無表情地看著墨水在紙上暈開：“你知道這本筆記多少人想借來看嗎？“
林小滿鼻子一酸：“我賠你...“
“拿什么賠？“顧沉抽出濕透的紙頁，“你連基礎題都做不對。“
他的話像刀子，一下下扎在林小滿心上。她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是，我笨，我蠢，我活該被你羞辱！“眼淚不爭氣地涌出來，“但那十道題我根本沒抄對！“
整個閱覽室瞬間安靜。顧沉瞇起眼睛：“什么意思？“
“我當時...肚子太疼，看串行了...“林小滿抹了把眼淚，“抄的是你前10題的答案，不是后10題...“
顧沉的表情凝固了。他迅速心算——如果林小滿說的是真的，那她英語選擇題實際只得了20分左右，629分的總成績完全是靠自己考出來的。
而他漏涂答題卡...純粹是粗心。
“你騙人。“顧沉聲音發緊。
林小滿從包里掏出手機，調出成績單截圖：“自己看！英語89分，選擇題對5個，作文23分...“她哽咽著，“我欠你什么了？“
顧沉盯著那個數字，胸口像壓了塊石頭。兩個月來的怨恨突然失去了支點，變得可笑起來。
“那為什么答應來補習？“
“因為...“林小滿的眼淚砸在手機屏幕上，“你看起來...很需要有人讓你出氣。“
顧沉如遭雷擊。他想起這兩周自己的刻薄言語，想起故意挑最難題目刁難她，想起每次她解不出題時自己那種扭曲的快意...
閱覽室里的目光像聚光燈，照得他無所遁形。顧沉猛地合上書本：“今天到此為止。“
他大步離開，背影僵硬得像塊鐵板。林小滿呆立原地，直到管理員過來提醒：“同學，要閉館了。“
初秋的夜風已經有了涼意。顧沉在操場跑了十圈，直到肺像燒起來一樣疼。看臺上零星坐著幾對情侶，笑聲隨風飄來，刺得他耳膜生疼。
手機震動，是父親的信息：【李教授課題組招助手，明天去面試。】
顧沉沒回復。他點開班級群，有人分享了上學期績點排名——他毫無懸念地位列第一，而林小滿...他翻了三頁才找到，倒數第七。
一張偷拍的照片突然跳出來。畫面里林小滿蹲在圖書館走廊，正笨拙地用紙巾吸筆記本上的水漬，眼睛紅得像兔子。
【誰把學渣女神惹哭了？】有人調侃。
顧沉關掉手機。他想起林小滿手腕上的紋身——“Luck“。對有些人來說，幸運就像四葉草，需要苦苦尋覓；而對他來說，優秀是與生俱來的義務，容不得半點差錯。
回到宿舍，室友王皓正在打游戲：“喲，顧神回來啦？你那小徒弟今天在食堂哭得好慘，全系都知道了。“
顧沉動作一頓：“什么？“
“林小滿啊！聽說微積分期中要掛科，被輔導員約談了。“王皓頭也不回，“要我說，這種學渣就不該來A大...“
顧沉突然摔上門，巨響嚇得王皓鼠標都扔了：“臥槽，你吃錯藥了？“
第二天清晨，林小滿頂著黑眼圈去上早課。昨晚她幾乎沒睡，一閉眼就是顧沉冰冷的目光。
“林小滿！“
熟悉的聲音讓她渾身一僵。顧沉站在教學樓拐角，手里拿著個文件夾。晨光給他輪廓鍍了層金邊，卻照不進他幽深的眼睛。
“微積分期中范圍。“他遞過文件夾，“重點題型我都標了。“
林小滿沒敢接：“你...不生氣了？“
顧沉別過臉：“我查了考場監控。“
監控顯示，林小滿確實抄錯了行，而且最后還把他的答題卡往回推了推。而他自己收回答題卡時太過匆忙，導致機器讀卡漏掃了最后部分。
“對不起。“顧沉聲音很低，“這兩周...“
林小滿突然笑了，眼睛彎成月牙：“那你請我喝奶茶吧！全糖加珍珠！“
顧沉愣住。他預想過憤怒、委屈甚至痛哭，卻沒想到是這樣輕快的原諒。陽光穿過梧桐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鼻尖上的小雀斑隨著笑容跳動。
“...好。“
“還有！“林小滿湊近一步，“你要認真教我，不能罵人，不能板著臉，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再說我腦子有問題！“她鼓起腮幫，“我媽說我只是開竅晚！“
顧沉嘴角微微上揚。這是林小滿第一次看到他笑，雖然轉瞬即逝，卻像冰封的湖面裂開一道縫隙。
“成交。“
金融系辦公室里，輔導員張老師推了推眼鏡：“顧沉，你確定要當林小滿的學習幫扶人？“
“是。“顧沉站得筆直。
“為什么突然...“
“責任。“顧沉打斷她，“我有責任幫她。“
張老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林小滿正蹲在花壇邊喂流浪貓，馬尾辮隨著動作一晃一晃。
“她父親去年車禍去世，家里條件不好。“張老師突然說，“能考上A大已經是奇跡。“
顧沉握緊了拳頭。他想起來，去年本市確實有個為救學生而犧牲的中學老師，上了新聞聯播。
“我會幫她。“這次語氣堅定許多。
走出辦公室，顧沉看到林小滿被幾只貓圍著，笑得像個孩子。她抬頭看到他，興奮地招手：“顧沉！這只三花會握手！“
陽光下，她手腕上的四葉草紋身格外顯眼。顧沉突然明白了那個“Luck“的含義——對她來說，幸運不是天賦，而是在不幸中依然保持微笑的能力。
“過來。“他招手，“從今天開始，每天加訓兩小時。“
林小滿哀嚎一聲，卻乖乖跟了上來。她的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長，時不時蹦跳一下，像只不知憂愁的麻雀。
顧沉放慢腳步，等她并肩。九月的風吹過，帶著桂花香。他忽然覺得，688分或許不是人生的低谷，而是另一個起點。
“先講洛必達法則。“他翻開筆記，“這次認真聽。“
林小滿重重點頭，眼睛亮晶晶的。這一次，顧沉的聲音比往常柔和了許多。
周六清晨七點，林小滿抱著《微積分輔導講義》站在男生宿舍樓下，呵欠連天。晨露打濕了她的帆布鞋，涼意從腳底往上竄。
“再睡五分鐘...“她靠著電線桿打盹，腦袋一點一點的，差點撞到路過的自行車。
“遲到了還睡？“
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林小滿一個激靈站直，看到顧沉已經穿戴整齊，手里拎著兩杯奶茶。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毛衣，襯得膚色越發冷白，黑發微微有些濕，像是剛洗過。
“給我的？“林小滿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
顧沉抬高胳膊：“及格了才能喝。“
“暴君！“林小滿跳著去夠，馬尾辮掃過顧沉的下巴，帶著草莓洗發水的甜香。
顧沉后退半步，耳根微紅：“去圖書館。“
晨讀區空無一人。顧沉鋪開草稿紙，筆尖點了點昨天講過的例題：“先做這題。“
林小滿咬著筆帽，眉頭皺成小疙瘩。十分鐘過去，紙上只歪歪扭扭寫了兩行公式。顧沉突然伸手抽走她的筆：“別咬，臟。“
“我不會嘛...“林小滿耍賴地趴在桌上，臉頰貼著冰涼的桌面。
顧沉嘆了口氣，拖過椅子坐到她旁邊。距離驟然縮短，林小滿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氣息。
“看這里。“顧沉在紙上畫出示意圖，“把曲線想象成過山車軌道...“
他的講解比往常耐心許多，時不時觀察林小滿的表情。講到第三遍時，林小滿突然“啊“了一聲：“我懂了！最高點就是導數為零的地方！“
她搶過筆刷刷寫起來，不小心在顧沉袖口劃了道黑線。顧沉剛要皺眉，卻見她已經自然地用手指去擦，溫熱的指尖隔著毛衣碰到他的手腕。
“對不起...“林小滿后知后覺地縮回手，耳尖泛紅。
顧沉輕咳一聲：“繼續。“
兩小時后，林小滿終于做對了五道基礎題。顧沉把奶茶推給她：“獎勵。“
“全糖加珍珠！“林小滿歡呼，吸溜一大口，嘴角沾了點奶蓋，“你也喝呀！“
顧沉看著自己那杯無糖綠茶，又看看她滿足的樣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抹掉她嘴角的奶蓋：“臟。“
這個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林小滿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像只煮熟的小龍蝦。顧沉迅速收回手，指尖在桌下悄悄摩挲，那點甜膩的觸感揮之不去。
“下周一微積分小測，“他生硬地轉移話題，“再不及格就沒奶茶了。“
林小滿叼著吸管含糊道：“那我及格了有什么獎勵？“
“你想要什么？“
“嗯...“她歪著頭想了想，“去看電影！最近有部科幻片...“
“不行。“顧沉斷然拒絕，“浪費時間。“
“那...去游樂園！“
“幼稚。“
林小滿氣鼓鼓地踹了他一腳：“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根本不想給我獎勵！“
顧沉看著她炸毛的樣子，嘴角微揚：“如果期中考試你微積分上70分，我就...“
“就什么？“
“教你游泳。“顧沉指了指手機屏保——是張深海潛水的照片，“A大游泳館，我當救生員。“
林小滿瞪大眼睛：“你會游泳？還當救生員？“
“國家二級運動員。“顧沉難得露出一絲驕傲，“怎么，不信？“
“信信信！“林小滿雙手合十，“顧老師最厲害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樣子讓顧沉心頭微動。他想起父親常說的話：優秀是一種習慣。但此刻，他突然覺得，或許快樂也是。
周一微積分小測，林小滿緊張得手心出汗。卷子發下來，她驚喜地發現都是顧沉講過的題型。
“最后一題...“她咬著筆帽回憶，“對，要分情況討論！“
交卷時，學委蘇媛特意看了眼她的答案，輕蔑地笑了：“抄的吧？“
林小滿沒理她。蘇媛是系里有名的白富美，據說父親是校董，平時趾高氣揚，唯獨對顧沉笑臉相迎。
“顧沉幫你補習？“蘇媛攔住她，“別做夢了，他不過是為了保研資格。“
“什么保研資格？“
“每輔導一個差生進步20分，加0.5個創新學分。“蘇媛冷笑，“你不知道？他可是要爭校長獎學金的人。“
林小滿胸口發悶。她想起顧沉突然轉變的態度，想起他說“我有責任幫她“...原來只是學分？
放學后，她躲在洗手間哭了會兒，出來時眼睛還是紅的。剛拐進走廊，就看到顧沉靠在窗邊等她，手里拿著批改好的小測卷。
“68分。“他難得露出贊許的眼神，“進步很大。“
林小滿沒接卷子：“保研要多少創新學分？“
顧沉表情一僵：“誰告訴你的？“
“所以是真的？“林小滿聲音發顫，“你幫我只是為了學分？“
秋風從窗口灌進來，卷起地上的落葉。顧沉沉默片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跟我來。“
他帶著林小滿穿過半個校園，來到行政樓前的公告欄。校長獎學金評選細則上清清楚楚寫著：輔導差生不在加分項之列。
“那蘇媛說...“
“她父親確實是我爸的同事。“顧沉語氣冷淡，“但我們不熟。“
林小滿眨眨眼，淚水還掛在睫毛上：“那你為什么...“
“因為愧疚。“顧沉直視她的眼睛，“也因為...“他頓了頓，“你的四葉草。“
林小滿下意識捂住手腕的紋身。那是爸爸去世后她偷偷去紋的，L既是“林“也是“Luck“，四葉草則是爸爸生前總讓她在草叢里找的“幸運符“。
“你怎么知道...“
“張老師告訴我你父親的事。“顧沉聲音輕了下來，“他是英雄。“
林小滿的眼淚奪眶而出。顧沉手足無措地掏紙巾，不小心帶出了口袋里的東西——是張泛黃的照片，上面是年幼的他站在領獎臺上，身邊沒有父母。
“你媽媽呢？“林小滿撿起照片。
“手術。“顧沉簡短地說，“她總是很忙。“
林小滿突然明白了顧沉對完美的執念。如果不夠優秀，可能連父母的關注都得不到。她把照片還給他，輕聲說：“我爸爸以前常說，學習重要，但開心更重要。“
顧沉沉默良久：“...嗯。“
“所以，“林小滿突然踮起腳揉亂他的頭發，“顧大學霸要不要去看電影？我請客！“
顧沉躲閃不及，頂著一頭亂發瞪她：“不像話。“
但他終究沒拒絕。
周五晚上，顧沉站在電影院門口，黑色高領毛衣顯得肩線越發挺拔。林小滿穿著毛茸茸的白色外套，老遠就揮手：“顧沉！這里！“
她跑得太急，差點被臺階絆倒。顧沉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掌心貼在她腰間，溫度透過布料傳來。
“小心。“
林小滿耳根發熱：“謝謝...“
電影是俗套的科幻片，但特效很精彩。看到一半，林小滿偷偷瞄了眼顧沉——他居然看得很認真，睫毛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小片陰影。
“爆米花。“她遞過去。
顧沉搖頭：“不健康。“
“就吃一個嘛！“林小滿直接往他嘴邊送。
顧沉無奈張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唇，林小滿像被燙到般縮回手。黑暗中，她沒看到顧沉喉結滾動了一下。
散場時已經十點多。秋風瑟瑟，林小滿裹緊外套：“好冷...“
顧沉突然脫下圍巾給她系上。這個動作讓他們幾乎呼吸相聞，林小滿能數清他睫毛的數量。
“顧沉，“她鼓起勇氣，“如果...如果不是為了學分，你為什么對我好？“
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顧沉看著遠處閃爍的霓虹，輕聲道：“可能因為...你讓我覺得，688分的人生也不錯。“
林小滿心頭一熱，正想說什么，手機突然響起。是母親發來的語音：“小滿，媽媽接了個夜班，你早點休息。“
背景音里傳來醫院的嘈雜聲。顧沉皺眉：“你媽媽是護士？“
“嗯，ICU的。“林小滿收起手機，“爸爸走后，她經常替班...“
顧沉突然拉住她的手：“我家很近。“
他的手很大，掌心有薄繭，溫暖干燥。林小滿傻傻地跟著他，腦袋嗡嗡作響。
顧沉的公寓是學校附近的教師家屬樓，簡潔得一塵不染。書架上整齊排列著各種外文書籍，茶幾上放著個小小的機器人模型。
“我爸媽很少回來。“他拿出拖鞋，“你睡客房。“
林小滿好奇地打量四周：“你自己住？“
“嗯。“顧沉打開冰箱，“吃面嗎？“
十分鐘后，林小滿對著面前精致的牛肉面目瞪口呆：“你還會做飯？“
顧沉嘴角微揚：“生存技能。“
面條勁道，湯頭鮮美，林小滿吃得鼻尖冒汗。顧沉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期中考試，“他突然說，“我幫你補高數和統計。“
林小滿抬頭：“為什么？“
“因為...“顧沉思忖片刻，“我想看你笑。“
這句話讓林小滿嗆到了，咳嗽得滿臉通紅。顧沉輕拍她的背，指尖發燙。窗外，一輪明月悄悄爬上枝頭，將兩個靠得很近的影子投在墻上。
期中考試前一周，A大游泳館。
林小滿死死扒著更衣室門框：“我、我能不能反悔？“
顧沉抱著手臂站在泳池邊，黑色泳褲勾勒出修長的腿部線條，水珠順著腹肌的溝壑滑下。幾個路過的女生頻頻回頭，他卻渾然不覺。
“68分。“他晃了晃成績單，“按約定。“
“可我還沒到70！“
“四舍五入。“顧沉不由分說地拽住她的手腕，“別怕，淺水區只有1米2。“
林小滿穿著新買的草莓圖案泳衣，羞得不敢抬頭。顧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迅速移開，耳尖卻悄悄紅了。
“先學憋氣。“他示范著俯身入水，背部肌肉舒展如弓。
林小滿戰戰兢兢地照做，剛把臉埋進水里就嗆到了，撲騰著抓住顧沉的肩膀。肌膚相觸的瞬間，兩人都像觸電般僵住了。
“放松。“顧沉聲音發緊，雙手虛扶在她腰間，“我在這。“
他的體溫比池水高得多，林小滿能清晰感受到那灼熱的觸感。試了幾次后，她終于能憋氣十秒鐘，興奮地抬頭：“我做到了！“
水珠順著她的下巴滴落，睫毛濕漉漉的，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顧沉喉結動了動，突然松開手：“休息五分鐘。“
他轉身游向深水區，動作矯健如魚。林小滿趴在池邊看著，心想這人怎么連游泳都這么好看。
“顧沉！“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入口處傳來。蘇媛穿著性感的分體泳衣，款款走來，“好巧啊。“
顧沉皺眉：“你怎么在這？“
“聽說你當救生員，特意來捧場。“蘇媛瞥了眼林小滿，笑意不達眼底，“教人游泳？“
林小滿下意識往水里縮了縮。蘇媛的身材凹凸有致，相比之下，自己像個沒發育完全的中學生。
“有事？“顧沉擋在兩人之間。
蘇媛湊近他耳邊說了什么，顧沉臉色微變：“不可能。“
“我爸已經和招生辦打過招呼了。“蘇媛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林小滿，“除非你...“
“出去說。“顧沉打斷她，轉向林小滿，“你先練漂浮，我馬上回來。“
林小滿點點頭，看著兩人走向休息區。蘇媛的手自然地搭上顧沉的手臂，而他居然沒有甩開。
心里突然泛起酸澀，林小滿試著按顧沉教的動作漂浮，卻怎么也靜不下心。遠處，蘇媛笑得花枝亂顫，顧沉雖然表情冷淡，但站得很近。
“騙子...“林小滿鼻子一酸，不小心蹬到池底，整個人失去平衡。
水從四面八方涌來，耳邊只剩下沉悶的咕嚕聲。她拼命掙扎，卻越陷越深，眼前開始發黑...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臂環住她的腰，猛地將她托出水面。
“咳、咳咳！“林小滿趴在顧沉肩上劇烈咳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顧沉臉色鐵青：“為什么不喊救命？“
“你們...在說話...“林小滿委屈巴巴。
顧沉這才明白她在想什么，又好氣又好笑：“蘇媛父親是清華招生組的，來問我要不要保送。“
林小滿愣住了：“那你...“
“我拒絕了。“顧沉抹去她臉上的水珠，“A大挺好。“
他的指尖很暖，眼神比池水還要清澈。林小滿突然意識到兩人的姿勢有多曖昧——她幾乎整個人掛在顧沉身上，雙腿不自覺地環住他的腰。
“我、我沒事了！“她慌忙想掙脫，卻被他按住后背。
“別動。“顧沉聲音低啞，“再動我松手了。“
林小滿立刻老實了，臉紅得像煮熟的蝦米。顧沉抱著她走向淺水區，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為什么拒絕清華？“她小聲問。
顧沉看了她一眼：“因為有人說過，688分的人生也不錯。“
水珠從他發梢滴落，正好砸在林小滿唇上，咸澀中帶著一絲甜。她鬼使神差地舔了舔，看到顧沉的眸色驟然加深。
“林小滿。“他忽然連名帶姓地叫她，“閉眼。“
“啊？“
“教你換氣。“
這個“教學“來得突然。顧沉一手托著她的后腦，一手扶著她的腰，低頭覆上她的唇。池水蕩漾，將兩人包圍在一個小小的世界里。
林小滿睜大眼睛，看到顧沉近在咫尺的睫毛微微顫抖。他的唇很軟，帶著淡淡的薄荷味，小心翼翼地摩挲著她的。
“笨蛋。“他微微撤離，聲音沙啞，“換氣要鼻子呼吸。“
林小滿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憋著氣，臉都憋紅了。她急促地喘息著，心臟跳得快要沖出胸腔。
“這、這也是游泳教學？“
顧沉耳根通紅：“私人定制。“
蘇媛不知何時已經離開。陽光透過玻璃頂灑在水面上，碎成千萬顆鉆石。林小滿鼓起勇氣，主動環住顧沉的脖子：“那...再教一次？“
這次顧沉沒給她反悔的機會。
期中考試成績公布那天，金融系炸開了鍋。
“林小滿，微積分82，統計79，高數85！“學委念完成績，不可思議地看了她一眼，“你該不會是...“
“沒有作弊！“林小滿搶過成績單，自己也不敢相信。
顧沉站在走廊盡頭等她，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林小滿飛奔過去，直接跳起來抱住他：“我做到了！“
顧沉穩穩接住她，嘴角上揚：“嗯，很厲害。“
“都是顧老師教得好！“林小滿笑嘻嘻地在他臉上吧唧一口，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頓時僵住了。
顧沉也愣住了，但很快恢復常態，甚至微微低頭：“這邊也要。“
林小滿紅著臉又親了一下，被他順勢牽住手：“獎勵升級。“
“什么獎勵？“
“教你潛水。“
他們牽著手走過校園，梧桐葉飄落在肩頭。林小滿嘰嘰喳喳地說著考試趣事，顧沉安靜地聽，時不時捏捏她的手指。
“顧沉，“林小滿突然停下腳步，“謝謝你。“
“為什么？“
“因為你讓我相信，我也可以很優秀。“她仰著臉，眼睛亮晶晶的。
顧沉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是我要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知道，人生不只有分數和完美。
遠處，蘇媛站在樹蔭下看著這一幕，捏碎了手中的成績單。她的目光落在林小滿手腕的四葉草紋身上，若有所思。
圖書館頂樓，顧沉正在整理筆記。林小滿趴在一旁畫畫，時不時偷瞄他認真的側臉。
“看什么？“顧沉頭也不抬。
“你好看。“林小滿笑嘻嘻地遞過素描本，“送你的。“
紙上是他伏案工作的樣子，連睫毛的弧度都分毫不差。顧沉驚訝地挑眉：“你學過？“
“爸爸教的。“林小滿眼神柔軟，“他生前是美術老師。“
顧沉小心地收好畫：“明天帶你去個地方。“
次日清晨，他帶著林小滿來到城郊的墓園。秋風卷著落葉，在墓碑前打著旋兒。
“爸，這是小滿。“顧沉放下白菊，“她畫畫很好，像媽媽。“
林小滿這才知道，顧沉的母親曾是美院教授，在他十歲時車禍去世。而父親沉浸在研究中，很少回家。
“所以你才這么要強...“她握住顧沉的手。
“我不想被忘記。“顧沉聲音很低，“只有做到最好，才能被看見。“
林小滿突然明白了他的孤獨。她跪下來認真擦拭墓碑：“阿姨您好，我是林小滿。我會...我會照顧好顧沉的。“
顧沉眼眶微紅，將她拉起來緊緊抱住。秋風掠過樹梢，像是溫柔的嘆息。
回程的公交上，林小滿靠著顧沉肩膀睡著了。顧沉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發現她手腕內側的紋身下，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他心頭一震，想起張老師說過的話——林小滿在父親去世后曾試圖割腕，被母親及時發現救了下來。那個“Luck“紋身，是為了遮蓋傷痕。
顧沉小心翼翼地吻了吻那道疤，將她的手握得更緊。窗外，金黃的銀杏葉漫天飛舞，像是無數小小的太陽。
十二月的第一場雪落下時，A大校園銀裝素裹。林小滿裹著顧沉的圍巾，在男生宿舍樓下堆了個歪歪扭扭的雪人，用胡蘿卜給它按了個滑稽的鼻子。
“像你。“她指著雪人圓滾滾的肚子。
顧沉從背后環住她，下巴擱在她發頂：“誹謗。“
他的體溫透過羽絨服傳來，林小滿舒服地往后靠了靠。這兩個月像場美夢——微積分考了92分，媽媽升了護士長，還有...顧沉。那個高冷學霸現在會為她煮紅糖水，會在圖書館偷偷牽她的手，甚至允許她把草莓味的唇印留在他的筆記本上。
“顧沉！“宿管阿姨從窗口探出頭，“有你的快遞！“
包裹很薄，是清華大學的信封。林小滿好奇地湊過去：“什么呀？“
顧沉迅速收起信封：“沒什么，保研材料。“
“你要去清華讀研？“林小滿瞪大眼睛。
“只是備選。“顧沉捏捏她的臉，“A大也有好導師。“
林小滿勉強笑了笑。她知道顧沉有多優秀，清華才是他該去的地方。可一想到異地戀，胸口就悶得慌。
“我去上課啦。“她匆匆告別，沒看見顧沉欲言又止的表情。
金融系教室里，蘇媛正在發圣誕舞會的邀請函。看到林小滿，她故意提高音量：“今年舞會在悅華酒店哦，我爸贊助的。“
林小滿低頭看書，假裝沒聽見。自從游泳館那天后，蘇媛明里暗里沒少找茬。
“對了，“蘇媛突然把一張邀請函拍在她桌上，“帶家屬的話要登記，你那個'家教'來嗎？“
周圍的同學竊笑起來。林小滿握緊筆：“他叫顧沉。“
“知道啊，清華不要的那個嘛。“蘇媛俯身在她耳邊說，“聽說因為心理評估沒過？有暴力傾向？“
林小滿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聲響：“胡說八道！“
“急什么？“蘇媛晃了晃手機，“我這兒可有證據。“
屏幕上是一張醫院診斷書的照片，患者姓名處赫然寫著“顧沉“，診斷結果欄里幾個字觸目驚心：“間歇性狂暴癥“。
林小滿腦子嗡的一聲。不可能，顧沉明明只是...只是有點完美主義而已。
“他高二時把同學打進醫院，“蘇媛壓低聲音，“不然你以為，為什么高考少考60分還能進A大？他爸可是給學校捐了棟樓。“
同學們的眼神變得異樣。林小滿抓起書包沖出門，耳邊嗡嗡作響。顧沉確實提過父親是教授，但從沒說過這些...
她跑到圖書館三樓，他們常坐的角落空無一人。桌上放著本翻開的《神經科學》，旁邊是顧沉的筆記本。林小滿無意中瞥見一行字：“LXM的紋身下疑似自殘疤痕，需進一步觀察...“
LXM？林小滿？他在...研究她？
手機突然震動，是顧沉的信息：【實驗室有事，晚上不能陪你吃飯了。】
林小滿盯著那條信息看了很久，慢慢打字：【好。】
雪越下越大。她獨自走在回寢室的路上，腦海里全是蘇媛的話和那本筆記。拐角處，幾個女生正圍在一起看手機：
“天啊，顧沉居然有精神病？“
“難怪總冷著臉...“
“林小滿真可憐...“
林小滿加快腳步，卻聽見更刺耳的一句：“聽說她爸也是自殺的，遺傳吧？“
她猛地轉身：“你說什么？“
女生們慌忙散開，只有一個膽大的嘟囔：“又不是我傳的，貼吧都爆了...“
林小滿顫抖著點開學校貼吧，置頂帖標題像把刀刺進眼睛：《818金融系那個學渣和她精神病男友的家史》。帖子里詳細描述了顧沉的“病史“，還附上了她父親車禍現場的慘烈照片——那根本不是什么見義勇為，而是酒駕撞上護欄。
最可怕的是，發帖人連她手腕上的疤痕都知道，還配了張游泳館的偷拍照，紅圈標出她的紋身：“遮掩自殺痕跡，這家人的心理素質嘖嘖...“
林小滿雙腿發軟，靠在墻上才沒倒下。這些惡意像潮水般涌來，將她淹沒。手機不斷震動，班級群里已經炸開鍋，甚至有人@她問是不是真的。
“小滿？“
熟悉的聲音讓她一顫。顧沉站在路燈下，肩頭落滿雪花，手里還拿著兩杯熱奶茶。他顯然也看到了帖子，臉色陰沉得可怕。
“我馬上聯系管理員刪帖。“他快步走來，“別怕...“
林小滿下意識后退：“那診斷書...是真的嗎？“
顧沉的手僵在半空：“我可以解釋。“
“你調查我？“林小滿亮出手機，屏幕上是他筆記的照片，“'需進一步觀察'？我是你的研究對象？“
“不是！那是...“顧沉罕見地語塞，“我爸的課題，關于創傷后...“
“所以你真的知道我爸爸的事？“林小滿聲音發抖，“不是見義勇為，是酒駕？“
雪花落在顧沉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珠：“我本來打算...“
“夠了。“林小滿脫下圍巾塞還給他，“恭喜你，觀察結束。“
她轉身跑進雪里，眼淚剛流出來就變得冰涼。顧沉沒有追來，這比任何言語都傷人。
寢室樓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等她——蘇媛撐著傘，臉上帶著虛偽的關切：“現在信我了？“
林小滿繞開她，卻被攔住：“顧沉父親研究心理疾病二十年，兒子卻是實驗失敗的產物，多諷刺啊。“蘇媛輕笑，“他接近你，不過是為了數據。“
“滾開！“
“別急嘛。“蘇媛遞來一張紙，“看看這個再決定。“
那是一份項目申請書，申請人顧教授，課題名稱《創傷后應激障礙的遺傳性研究》。參與人員名單里，顧沉的名字赫然在列。而研究對象編號7的簡介，怎么看都是林小滿——“女性，19歲，父親酒后駕車身亡，有自殘史...“
世界天旋地轉。林小滿想起顧沉突然的轉變，想起他說“我有責任幫她“，想起他筆記本上那句“需進一步觀察“...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他連保研都是靠這個課題。“蘇媛的聲音像毒蛇吐信，“對了，你知道他每晚都寫觀察日記嗎？“
林小滿再也聽不下去，沖進寢室將門重重摔上。室友們尷尬地安靜下來，眼神充滿憐憫。她爬上床拉緊床簾，終于放聲大哭。
手機屏幕亮起，是顧沉的信息轟炸：
【診斷書是偽造的】
【課題是我爸逼我參與的】
【觀察筆記只是初期】
【接電話好嗎】
林小滿關機了。
三天后，林小滿才鼓起勇氣去上課。走廊上的竊竊私語隨著她的出現戛然而止，又在她走過時變本加厲。
“小滿！“班長追上來，“張老師找你。“
輔導員辦公室里，張老師推來一杯熱茶：“貼吧的事學校已經處理了，發帖人記過處分。“
林小滿盯著茶杯：“是蘇媛吧？“
“沒有證據。“張老師嘆氣，“顧沉這幾天找了你很多次。“
“我不想見他。“
“他父親確實在做那個課題。“張老師斟酌著詞句，“但顧沉早就退出了。那本筆記...是他想幫你申請心理輔導的材料。“
林小滿猛地抬頭：“什么？“
“你手腕上的疤。“張老師輕聲說，“他擔心你...“
“那他為什么不解釋？“
“你給他機會了嗎？“
林小滿啞口無言。那天她像只刺猬，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懼都化作尖刺，狠狠扎向最親近的人。
走出辦公室，她鬼使神差地來到圖書館三樓。他們的位置上坐著個陌生男生，顧沉的物品已經不見蹤影。
“同學，“她攔住一個面熟的學生，“請問之前常在這里的...“
“顧沉啊？“對方一臉八卦，“好幾天沒來了，聽說申請了清華的交換生。“
林小滿的心沉到谷底。
雪后的校園格外安靜。她走到男生宿舍樓下，那個滑稽的雪人已經融化了一半，胡蘿卜鼻子可憐巴巴地耷拉著。
宿管阿姨探出頭：“找顧沉？他搬走了。“
“什么時候的事？“
“昨天吧。“阿姨遞給她一個信封，“他留了這個給你。“
信封里是一把鑰匙和地址紙條，還有張便簽：【如果你還愿意聽我解釋。】
地址是城郊的一棟老房子。林小滿猶豫再三，還是在周末踏上了前往的公交車。
房子藏在一條僻靜的小巷盡頭，門前有棵光禿禿的櫻桃樹。鑰匙轉動的聲音格外清脆，門開后，林小滿愣在了原地——
客廳墻上掛滿了她的素描。微笑的，生氣的，認真做題的，趴在桌上打盹的...每一張右下角都標注著日期，從他們相識的第一天起。
茶幾上放著本厚厚的相冊，翻開第一頁是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顧教授夫婦抱著嬰兒，旁邊站著個穿中學校服的男人——赫然是林小滿的父親！
“他們曾是同事。“
顧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小滿轉身，被他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眼睛布滿血絲，下巴冒出青茬，哪里還有半分學霸的精致。
“我爸和你爸是大學同學。“顧沉輕聲說，“十五年前那場車禍...車上其實有兩個人。“
林小滿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你父親是為了救人才搶的方向盤。“顧沉指向相冊后頁的新聞剪報，“但媒體只報道了酒駕部分。“
報道角落里有一張小照片，是救援現場。林小滿瞇起眼睛，突然倒吸一口冷氣——照片邊緣那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分明是顧沉的母親！
“我媽在那輛車上。“顧沉聲音沙啞，“她當場死亡，你父親撐到救護車來...最后時刻還囑咐醫生先救他。“
林小滿雙腿發軟，跌坐在沙發上。所以顧沉早就知道她，知道她父親的事，甚至...可能恨過她？
“我確實是為了課題接近你。“顧沉跪在她面前，“但后來...“
“那診斷書呢？“
“偽造的。“顧沉拿出手機，“我已經聯系到當年那個'被打'的同學，他愿意作證。“
視頻里，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撓著頭：“其實是我先挑釁的，說顧沉媽媽活該...唉，年少輕狂。“
林小滿的眼淚砸在相冊上。她父親不是懦夫，顧沉也不是瘋子。可那些傷害已經造成，像雪人融化后留下的泥濘。
“貼吧的事...“
“蘇媛做的。“顧沉冷笑，“她父親想讓我去清華，我不答應，就用這種方式施壓。“
林小滿想起蘇媛得意的嘴臉，胃里一陣翻涌：“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這些？“
“我想等課題結束。“顧沉握住她的手，“我爸堅持認為PTSD會遺傳，我想證明他錯了。“他指向墻上的素描，“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
陽光透過窗簾，在素描上投下溫暖的光斑。林小滿輕輕撫摸那些線條，每一筆都溫柔得不可思議。
“交換生是怎么回事？“
“拒絕了。“顧沉捧起她的臉，“你在哪，我在哪。“
他的額頭抵住她的，呼吸交融。林小滿閉上眼睛，聽見雪花落在櫻桃樹上的聲音，很輕，很軟。
“對不起。“她小聲說。
顧沉吻去她的淚水：“是我該道歉。“
窗外，雪又開始下了。這一次，沒有人需要獨自面對寒冷。
寒假結束后的第一個周末，林小滿拖著行李箱站在校門口，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結。她剛陪母親從老家回來，帶了不少臘腸和腌菜——顧沉上次嘗過后，難得表現出對某種食物的熱情。
“小滿！“
熟悉的聲音讓她嘴角不自覺上揚。顧沉穿著深灰色大衣朝她走來，肩頭落著細碎的雪花。兩個月過去，他身上的鋒利感褪去不少，笑起來時眼角有了細小的紋路。
“給你。“林小滿獻寶似的舉起塑料袋，“媽媽特意多做了...“
話音未落，顧沉已經俯身吻住她。這個吻帶著冬日特有的清冽，和久別重逢的溫熱。路過的學生起哄吹口哨，林小滿紅著臉推開他：“注意影響！“
顧沉接過行李，順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想你了。“
簡單三個字，讓林小滿心里炸開煙花。她蹦跳著跟上顧沉的步伐，嘰嘰喳喳講著老家見聞。顧沉安靜地聽，時不時“嗯“一聲，目光始終落在她臉上。
“對了，“林小滿突然想起什么，“蘇媛轉學了？“
顧沉表情微冷：“她父親學術不端被舉報，全家搬去國外了。“
“你舉報的？“
“證據確鑿而已。“顧沉輕描淡寫，但林小滿注意到他握緊了拉桿箱的手。她知道，這場風波背后，顧沉一定做了許多。
回到宿舍，林小滿發現桌上多了個包裹。拆開是臺嶄新的數位板，附帶張卡片：【畫我。——C】
她鼻子一酸。那天的爭吵后，她再沒拿起過畫筆。顧沉記得她每一個小小的愛好，就像她記得他喝咖啡要加三分糖。
手機震動，顧沉發來消息：【下個月有全國大學生金融建模大賽，組隊嗎？】
林小滿咬著嘴唇回復：【我水平不夠吧...】
【我教你。】
簡短的三個字，卻讓她想起半年前那個手足無措的自己。現在的她，微積分能考90分，統計學的論文拿了A，甚至開始輔導其他同學——這一切，都始于那個倔強地說“把欠我的還回來“的少年。
【好！】她用力按下發送鍵。
圖書館的燈光下，顧沉正在調試模型參數。林小滿趴在一旁畫分鏡腳本，時不時偷瞄他專注的側臉。自從和好后，他們的相處模式微妙地改變了——顧沉變得更愛笑，而她，居然開始享受學習的樂趣。
“這里。“顧沉突然指向屏幕，“你算的VAR值有偏差。“
林小滿湊過去，發絲掃過他的臉頰：“哪里錯了？“
“置信區間。“顧沉圈出一行公式，“你用了95%，但實際應該...“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林小滿疑惑抬頭，發現顧沉正盯著她的手腕——紋身洗掉后，那道疤變得更明顯了。
“不疼了。“她輕聲說。
顧沉的手指輕輕撫過疤痕：“我疼。“
簡單的兩個字，讓林小滿眼眶發熱。她曾以為只有自己記得那些黑暗時刻，原來有人比她記得更清楚。
“顧沉，“她突然問，“為什么是我？“
“什么？“
“你那么優秀，為什么選我？“
顧沉合上電腦，認真思考的樣子像是在解一道難題：“記得高考時你哭的樣子嗎？“
林小滿點頭。
“我當時想，怎么會有人為了一場考試哭成這樣。“顧沉聲音輕柔，“后來才明白，對你來說，那不只是考試。“
是證明自己的機會，是讓母親驕傲的可能，是向天堂的父親交代的成績單。顧沉沒有說出口，但林小滿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是...可憐我？“
“是羨慕。“顧沉捏捏她的臉，“你活得太真實了，高興就笑，難過就哭。“他頓了頓，“不像我，連情緒都要計算得失。“
林小滿鼻子一酸。她一直仰望的星星，原來也在仰望她的人間煙火。
“那現在呢？“她故意逗他，“顧大學霸學會哭鼻子了嗎？“
顧沉低頭吻住她，用行動堵住了這個問題。
四月的櫻花開了，粉白的花瓣飄滿校園。金融建模大賽的結果在這天公布——顧沉和林小滿的團隊獲得全國一等獎。
“我們做到了！“林小滿抱著獎狀又蹦又跳。
顧沉笑著看她轉圈，突然單膝跪地。林小滿的笑聲卡在喉嚨里，周圍同學開始起哄。
“不是求婚。“顧沉從口袋里掏出兩張機票，“日本，櫻花季。去不去？“
林小滿瞪大眼睛：“這、這么突然？“
“簽證早就辦好了。“顧沉耳根微紅，“本來打算...不管比賽結果都帶你去。“
原來他早就計劃好，用這種方式慶祝她的重生。林小滿撲上去抱住他，獎狀掉在地上無人理會。
“等等，“她突然想起什么，“你哪來的錢？“
顧沉難得露出窘迫的表情：“當了半年家教。“
那個曾經說“浪費時間“的人，居然為了她去做家教？林小滿又哭又笑，引來更多圍觀。顧沉無奈地擦去她的眼淚：“別哭了，丑。“
“你才丑！“
“嗯，我丑。“顧沉從善如流，“所以去不去？“
“去！“
櫻花雨中，他們相擁而吻。相機定格這一刻，背景是飄落的花瓣和“全國一等獎“的橫幅。后來這張照片被貼在金融系公告欄上，標題是《學霸與學渣的完美逆襲》。
但只有他們知道，真正的逆襲不是分數，而是兩顆孤獨的心，終于學會了如何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