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安靜了一瞬，油燈的火焰微微跳動。羅曼沉默片刻，眼神飛快地掃過德米特里的臉，捕捉到他那深邃眼底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以及隱藏極深的戒備。他斟酌片刻，選擇將部分事實過濾，只用最簡潔的語句，將他們從斯塔爾格勒火車站上車，列車出軌，以及幸存下來的過程，娓娓道來。他省略了卡緹婭“奇跡”般的治愈，以及他親手殺死士兵的細節。他知道，這老人既然能坐在這里，就不是一般人。

當羅曼提到列車出軌時，老人的眼神微微一動，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和疲憊。他沒有追問羅曼如何能在那樣的大規模災難中全身而退，也沒有問他如何獲得武器。他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那嘆息如同被磨平棱角的石頭，承載著對某種早已預料到的必然的沉重。

“總有人不信邪……”老人低語了一句，然后看向羅曼：“行了，我知道了。你們需要補給，是吧？”

羅曼點頭：“是的，燃料，食物，醫療用品……還有外界的信息。”

老人沒有立刻回答，他打開了房間里唯一的老電視。扭動旋鈕，又按了幾個按鍵后，一陣雪花沙沙作響后，畫面穩定下來開始播放一段錄制的新聞。

一個身穿軍裝、下頜緊繃的播報員出現在屏幕上。

“……緊急通告。各位克洛沃斯托克特別行政區的市民們，請保持冷靜。日前，我區爆發了某種急性傳染病，導致部分地區通訊中斷，并造成人員傷亡。區議會已通過緊急法令，將此病毒命名為‘灰色瘟疫’。目前，疾病傳播已得到初步控制，zf和武裝力量已全面介入。我們再次強調：請所有幸存者待在原地，不要擅自移動，烏拉爾軍團的武裝力量將在未來72小時內對各居民點進行統一疏散和安置。”

播報員的語氣刻意壓低，試圖營造出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假象。但隨著他的話語，屏幕下方開始滾動一行字幕，同時播報員的聲音也驟然變得凌厲起來：

“對于發現的任何‘灰色瘟疫’感染者——其癥狀包括：皮膚發灰、雙目渾濁、具有攻擊性且喪失理智，以及對普通人無差別攻擊行為，目前尚未證實傳染機制，但請避免與感染者正面接觸——區議會已通過一項特殊緊急法令，賦予武裝力量和公民、自衛隊在不事先警告的情況下，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包括使用致命武力，以清除感染者威脅、保護公民的權利。此法令已于當日生效。請公民們積極配合，相互監督，共同抗擊瘟疫。國家萬歲！人民萬歲！”

電視里，播報員的表情嚴肅而正義，仿佛正親身經歷著一場史詩般的偉大衛國戰爭。

老人——德米特里·卡爾波夫，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當播報結束，畫面再次跳回雪花時，他伸出手，果斷地關掉了電視機。

“都是謊言。”德米特里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般，敲擊在眾人心頭。“什么瘟疫，什么法案……都是他們掩蓋真相的屁話。”

他抬頭，看向羅曼，眼神中帶著一絲只有久經沙場的老兵才能理解的倦怠與清醒。

“這里的情況，比他們說的要復雜得多。今天下午，就在末日……或者說，他們叫的什么‘審判日’降臨的當天。除了那些發瘋的活尸，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出現了。一群——嗯，我們姑且稱之為‘幽靈’吧。穿著老式軍裝，拿著生銹的毛瑟槍，嘴里喊著我們聽不懂的德語。他們從地里直接爬出來，就像……就像從墳墓里走出來一樣。”德米特里聲音平淡，仿佛在講述一次普通的戰術行動，絲毫沒有提到那些死去的人名。

“他們不是你們在外面見到的那些只知道撕咬的活尸，”德米特里的聲音變得更低沉，沉重，“他們是活的……幽靈。身體就像鋼鐵一樣，刀槍不入，除非你把他們徹底肢解，或是把腦袋和身體分開。它們嘴里念叨的，不是饑餓，而是我們聽不懂的……詛咒。

格納季的臉色變得鐵青，彼得也猛地打了個寒顫，臉色煞白，死死盯著德米特里，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與震驚。

“盡管他們的槍械不能激發，但我們還是付出了好幾個人的代價，才明白過來。槍械和子彈對他們效果甚微，他們的身體就像鋼鐵一樣。最后，我們還是把整個倉庫里用來開礦的炸藥，都塞進了一輛汽車里，然后點燃引線，讓那輛裝滿炸藥的汽車，把他們和一棟宿舍樓一起，送上了天，而那些活尸，還有至少一百多頭在周邊的街道里藏匿著。那絕對不是某種疾病，而是一次性爆發的某種大規模武器。”德米特里的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仿佛在敘述一次普通的戰術行動，絲毫未提那些逝去的生命。

“從那以后，我就組織起了這里剩下的人，大概五六十個。我們把所有能用的東西都搬到了附近的幾棟宿舍樓，依托原有的圍墻，用鐵絲網和廢棄的金屬把這里圍了起來。那些感染者，他們不是病人，或者說他們更像那什么……喪尸？”

德米特里停頓了一下，眼神掃過幾個男人：“你們要補給，沒問題。這里物資充足。在他們所謂的‘審判日’之前，這個廠區就是克區的戰略核心之一，它本身就是個幾乎能自給自足的社區。這里留下來的幾乎都是不愿意離開‘家’的人，年輕人都在之前的戰爭中撤走了，現在還在的人，屯的糧食和物資基本都超過半年。商店里還有更多——不過你得花錢買。更重要的是，這兒地下有個冷戰時期留下來的軍用戰略儲備倉庫，我們這些人敞開了吃都至少能吃十年。所以，物資不是問題。”

“不……怎么會這樣呢，您在開玩笑對不對……”格納季的身體微微蜷縮，嘴唇顫抖，雙眼無神，仿佛整個世界在他眼前崩塌。

“格納季！”羅曼開口，制止了他的發言。

“你們逃難的時候還能帶上女人和孩子，那證明你們至少不是什么窮兇極惡之徒。我愿意接納你們，但我不能保證其他人會接受。今天晚上，你們先住在樓上。我這里，還有幾臺有線電視能用，外面現在是什么鬼樣子，你們可以自己看。”德米特里指了指酒館的二樓，“酒館的房間，很安全。”

羅曼明白，這老人所謂的“安全”，更是一層無形的枷鎖與監視。。但他沒有選擇，也沒有拒絕。

夜深了，臨時社區陷入了短暫的寧靜。羅曼和卡緹婭一起被安頓在酒館二樓一間簡樸的房間里，羅曼坐在窗邊，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低沉嘶吼，那是喪尸在墻外游蕩的聲音。

房門被輕輕敲響，羅曼回頭，看到格納季小心翼翼地探進頭來。

“羅曼大哥……您睡了嗎？”格納季的聲音有些沙啞。

羅曼示意他進來。格納季搓著手，局促不安地坐到羅曼身邊。

“羅曼大哥……我今晚，額……睡不著。”格格納季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哭腔，雙手不停搓動，眼神空洞而迷茫。“那老頭說的……真是太嚇人了。什么德國鬼子，什么炸彈汽車……”他回想起德米特里平淡的語氣，不寒而栗。

“軍隊……政府……他們……他們都完了。”格納季低下了頭，聲音微不可聞，“我老婆孩子還在城里……我……我怎么回去啊？”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頭，眼神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決絕。

“羅曼大哥，您……您能帶著我嗎？我什么都聽您的！您是軍人，您有本事，能活下去！我……我雖然沒用，但我有錢，有一把子力氣！”格納季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華麗的皮質手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躺著一大疊盧布——全是最大面額的5000，還有數卷卷起來的美元，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一塊看起來就很名貴的機械表，林林總總的價值可能超百萬。“這些……這些都是我這些年跑生意攢下來的，還有些是準備去展銷會路上用來打點的。全部給您！只要您能帶著我，帶著我找到我老婆孩子，我給您做牛做馬！”

他將錢包推到羅曼面前，鈔票和金幣在昏暗中泛著微弱的光。

羅曼沒有看那些錢，只是目光落在格納季那雙顫抖的肥厚手掌上，以及他眼中因極度恐懼而迸發出的、近乎原始的求生火焰。他回頭看了一眼床上安靜睡著，甚至連呼吸都帶著虛弱感的卡緹婭。這個女孩，雖然曾帶給他奇跡，但此刻也意味著責任與沉重的負擔。

羅曼平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知道，這世上，沒什么比求生更能讓人屈膝。他需要的，不是這些錢，而是在這片混亂之地，可以信任的……或者說，可以利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