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孩子！

爐火已經暗了下去。我添了一些煤，一邊撥著炭火，一邊出神地想著小信使的話。

過了一會，小信使說：“我要回去了……”

“回去？你不是一直在小鳥星嗎？”我問，但隨后反應了過來——他的意識在地球上。

“可，可是你們什么不直接把這些發送過來呢？這樣大家不都知道了嗎？讓政府、組織接收到不更有效果嗎？”

“哦，你知道電磁波是無法傳過來的。”

“可以用其它方式啊，你們已經造了戴森球，可以控制碎蛋殼星的明暗變化，把它編成地球人能夠翻譯的密碼，不就可以發過來了嗎？”

“這，嗯，是個好辦法。可是你們的科幻故事大都是外星人侵略地球，它太深入人心了。而且在長期的資源短缺的困境下，大人們有著強烈的猜疑心，所以我們不能冒險。除非你們對我們有足夠的了解才可以這樣做。”

也是，大人有的猜疑心太重了，有的功利心太重了。這種事要么大肆宣揚，這樣那樣，要么密而不談，暗中搞事。我理解小信使他們為什么以這樣的方式接觸地球人類。我可以想象出人們的反應：有人恐懼、有人高興，有人裝神弄鬼、有人坑蒙拐騙。如果沒有實際利益，喧鬧過一陣后就會置之不理。

“那我能做些什么？”

“我想請你拿起筆，把我們的故事、你們的故事告訴給孩子，讓他們知道，人類住在一粒塵埃上，需要同舟共濟；也讓他們知道，還有另外的智慧生命在關注你們，你們并不孤獨。他們聽著故事長大，這些故事只有孩子是認真的，只要在他們心中種下星辰大海的種子，知道有這么一個和他們一樣的小外星人，長大后他們就可以帶領地球人前進。”

“這就是我們希望你做的事。你愿意做嗎？”

“我愿意。可是我沒寫過故事。”我說。

“思想有了，寫故事是可以練出來的。”

“可就算是寫出來了，在這個信息泛濫的世界，有誰會理會呢？”

“沒關系，有價值的東西是不會被埋沒的，不要刻意強求自己，那樣會影響你的想象力的。再說了，我們還有其他人可以聯系，而且我們傳送信息的技術也是在發展的哦，說不定能更快更方便地和你們溝通呢。”

這樣啊，“那……”我想說些什么，卻不知如何說起。他看起來越來越疲憊。我倆就這樣默默坐著，屋子里只有爐火燃燒的聲音。

我沉默了一會，問道：“還有一個問題，小信使，我怎么感覺和你這么熟悉呢？”

“因為這是小時候的你呀。”

我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很早之前我們就接觸過你。你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捉迷藏的事情嗎？三十多年前，在一個飼養室的小草棚？”

“小草棚？……”

人的記憶就像黃土地上的溝壑，在時光洪流的沖刷下，有的會慢慢淤平最終消失，而有的卻會越來越深刻。我想起那個飼養室的草料棚，低矮的屋頂，斑駁的墻皮露出了泥坯，一層層的堆疊，地上雜亂的麥草，墻角掛著幾張殘破的蜘蛛網。棚內空蕩蕩的，灰黑色的木頭椽子上密密地鋪著蘆葦，根根清晰可見，中間的椽子上掛著一個殘破的馬蜂窩，杏子般大小，整齊排列著的小窩空空如也，不見了馬蜂飛來飛去……我記起來了，那黑白交替的感覺浮上腦海。

三十多年前，是的，就是那個時候。這三十多年間我離開家鄉三千里，滄海桑田，家鄉老屋已變成一片莊稼地。我跋涉千山萬水，走了好遠好遠，最終來到這這荒涼的戈壁中。那么久，那么遠，久遠到我幾乎忘掉了，如果不是他提起這件事，也許它永遠沉睡在我的腦海。

“三十多年前，我們的發送的意識波遇到了你，產生了退相干，但那時候你還是個孩子。我們那時候也只能短時間單向聯系，所以對你產生的影響有限。

“聯系上你后，我們就獲取了你的意識波特征，可以發送與你適配的意識波進行聯系。可你知道，宇宙太空曠了，即便就在我們旁邊，意識波以光速傳播，也需要十六個地球年才能單向發送一次。

“那次不是我，是另外一個孩子。要想找到與你的意識波適配的小孩子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好多年后才查到我的意識波剛好與你適配，于是我又在太空中飛了十六年，來到這里。這樣一來，再聯系上你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這期間，我們的意識波溝通技術也有發展，從最開始有限幾分鐘的單向聯系，到現在可以較長時間的雙向交流，所以你能看到我和我說話。為了便于溝通，就模擬了你小時候的樣子。”

“哦，那——上一個孩子，他……？”

小信使沉默了片刻，說：“控制意識波很累的，他——他休眠了，還沒醒來。”

“那你？……”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的……”他努力微笑著對我說，“還好，我們意識波傳送技術也發展了，可能會很快醒來的。”

“可為什么要讓孩子當信使呢？”我不忍地問道。

“孩子的意識是最純潔的，它不附帶許多雜念，所以信息傳遞由孩子最好不過了。另外，你想啊，誰會在意一個小孩子？對于突然出現的一個大人，你們會調查他的出身、來歷這些東西，而且還會對他產生戒心。一個孩子就不同了，誰會懷疑一個孩子的意圖？”

這時，小信使身影在閃爍，一會實一會虛。

“是紅矮星射電爆嗎？”

“不是……”

我明白了。他累了，已無力保持意念波的穩定。

“哎，人長大了煩惱就多了。真想回到小時候啊。小信使，你說如果能突破光速，能不能進行時間旅行，回到過去？”我想和他多聊一會。

“呵呵，”他的聲音很虛弱，“那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在我們看來時間只是一個概念，用以描述事物變化的過程。一個事物的變化既包括他本身所有粒子的變化，也包括與它糾纏的其它所有粒子的變化。如果時間可以退回，那么宇宙中的所有一切變化都要退回。”

他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的幻想。

“哎，不要說這么直白好不，給我留點希望啊。”我想緩和一下這略顯凝重的空氣。

“向外看才是希望。當然了，我說的也不一定正確，也許會呢。”看來他是想安慰我。

“我很羨慕你有完整的童年……雖然在我的意識中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回去后我不認識自己的身體了，畢竟它已經又成長了十六年……三十多小鳥星年……

“我很喜歡我的小行星，為了這次旅行，大人們帶我去了我的星星上……它的模樣就像泡泡鳥一樣，圓圓的肚子，尖尖的嘴。它太小了，我穿著特制的鞋子，它可以錨固到地面上，否則我有可能飛出去……我在上面呆了一整天。我把整個小行星清理了一遍，然后我就坐在上面看日出……小的時候，天黑了，爸爸媽媽一定在家里等著我……那一天我一共經歷了四十四次日出……”

過了一會，小信使說：“好了，我要走了，我要休眠了。但愿一覺醒來爸爸媽媽就在身邊。”他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爐火在他的瞳孔里跳躍，看得出有閃爍的亮點。此刻，他再也不是那個侃侃而談的信使，恢復了小孩子的本來面目，惹人憐惜。

小信使的身影開始變得虛幻，幾乎透明，我知道離別時刻到來了。

“你還會來嗎？”

“大概是不會了，但有可能另一個小孩子會來……很高興和你交談。嗯，對孩子要有耐心，成長中的問題只能成長來解決……再見！”說完便不見了蹤影。

“好的，再見……”我對著空空的凳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