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薰的第4篇日記——
小賣部里,他遞給我一瓶礦泉水,輕聲說:“冰水傷嗓子。”那一刻,心里暖乎乎的,默默夸了他好多遍。
軍訓表演時,他唱了林宥嘉的《想自由》。少年的聲音清澈里帶著點沙啞,特別抓人。
當唱到“一邊在淚流,一邊抱緊我”那句時,我無比確定,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穩穩地落在我身上。
可是,高一七班的柳紫恩,跟他到底有多熟呢?是朋友,還是……更特別的關系?
上上次我過十四歲生日,他人生中第一次嘗試Tufting,笨拙又認真地給我戳了一條慕斯蛋糕圖案的毛毯。
粉紫色的慕斯,金色的蛋糕底。我笑他戳得歪歪扭扭的,他氣得半天沒理人。
現在想想,會不會因為我總跟他這樣沒個正形,他覺得我太吵鬧了?
也許……他更喜歡柳紫恩那樣嫻雅的女孩子?
對了!他家有只超漂亮的布偶貓,像只毛茸茸的雪團子,可愛極了!
等放假回老家,跟他打個招呼,說不定就能去他家把這只“小香奈兒”拐回家玩幾天。
他向來好說話。
.
清潭中學的小賣部比想象中更寬敞明凈,貨架琳瑯,像個小型超市。
收銀的是一位笑瞇瞇的阿姨,旁邊站著個高挑的學姐,正低頭理貨。
南薰徑直走向飲料冰柜。
透明的玻璃門后,冷氣氤氳,各式礦泉水擠在一起。
她的目光越過眾多熟悉的品牌,最終定格在最頂層角落里那抹獨特的藍色——依云。
冰鎮的。
南薰踮起腳,手臂伸展到極限,指尖卻始終差著那么一截距離。
她有些懊惱地呼出一口氣,準備放棄。
身后忽然傳來幾個男生的說笑聲,緊接著,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著訓練后微熱的汗意,無聲地包圍了她。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探過她的頭頂,手腕清瘦,校服袖口整齊地挽起兩折。
那只手輕松地取下了她渴望的那瓶依云。
南薰回頭,整個人都僵住了。
是慕錚。
他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只將冒著絲絲白氣的瓶身,輕輕碰了碰南薰泛紅的手背。
那冰涼的觸感,讓南薰的指尖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圖書館自習,你桌上總放著這個。”
他的聲音很輕,像夏夜的風。
說完,他轉身從旁邊的常溫貨架上,拿了另一瓶一模一樣的依云。
冰柜的玻璃門上,模糊映出他耳廓染上的薄粉。
“冰水傷嗓子。”
他走向收銀臺,屈起指節,在臺面上叩了兩下。
清脆的兩聲。
掃碼槍的紅光閃過,硬幣落進零錢盒,發出叮當一響。
慕錚單手拎著塑料袋,沒再看她,轉身走向門外那片濃郁的梧桐樹蔭。
軍訓服的后領被汗水浸出了一圈淺色的濕痕,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
遠處的操場傳來教官集合的哨聲,尖銳而急促。
慕錚的腳步頓住,忽然回頭望過來。
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將他逆光的側臉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輪廓。
他從袋子里拿出那瓶冰鎮的依云,在自己的迷彩褲腿上,一遍又一遍,極有耐心地擦拭著瓶身的冷凝水。
直到瓶身干爽,商標被調整到正對著她的方向,他才將水遞了過來。
“瓶蓋擰松三圈再開。”
他的視線落在瓶蓋上,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道物理公式。
“上周有人開太快,濺濕了檢討書。”
風過,吹動他扣得一絲不茍的領口,帶來一陣若有似無的、百香果牙膏的清甜氣息。
“席舜臣,磨蹭什么,集合了!”不遠處有人在喊。
慕錚拍了拍身邊一個高個男生的背,席舜臣憨笑著應道:“來了來了,慕哥。”
軍訓的體能測試,女生跳遠進行得很快。
輪到男生蛙跳時,畫風突變。
各種奇形怪狀的姿勢引得女生們笑作一團,幾個體力不支的被教官罰做俯臥撐。
岑纓像只花蝴蝶,蹦跶到隔壁班一個叫胡羽初的男生面前,故意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塑膠顆粒。
“笨蛋——”
她晃著手里一支黑管口紅,像女巫揮舞著魔法棒。
“我哥從免稅店搶的限定色!”
話音未落,她忽然蹲下,將那支口紅穩穩立在胡羽初胸口正下方的跑道上。
馬尾辮甩動,帶起一陣薰衣草洗發水的香氣。
“你要是敢壓壞它,就罰你以后每天給我買果汁!”
少年脖頸的青筋瞬間繃緊,岑纓卻托著腮,歪頭竊笑。
她的指尖,輕輕戳了戳他漲紅的耳垂。
“聽說,俯臥撐能做標準的男生,體測八百米都不會掛科,對吧?”
慕錚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眉頭微蹙,目光清冷:“訓練區域,禁止擺放私人物品。”
胡羽初連忙擺手,苦笑著解圍:“算了慕錚,別嚇著人家。”
南薰悄悄湊到胡羽初耳邊,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她試了三家店的橙汁百香果,只有校門口那家‘千可原汁匯’的,她沒說過難喝。”
胡羽初壓低聲音,回了一句:“看她化學能不能上七十,我再考慮。”
這時,郁鈴匆匆跑來,一把扯住岑纓的袖子。
“纓子快走!王教官在查流動紅旗扣分項了!”
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面是你哥剛發的消息,說冰箱里有楊梅冰萃,再不回去就要被體委喝光了。
“還有,胡羽初的蛙跳黑歷史視頻我錄了,回班級就傳給你。”郁鈴朝她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兩個女孩手拉著手,像風一樣跑遠,臨走前還異口同聲地向南薰揮了揮手。
暮色四合,操場臨時搭建的舞臺上,聚光燈驟然亮起。
南薰抱著小提琴站在側幕,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清晰地撞擊著琴箱。
她抬手看了眼腕間的藍寶石手表,媽媽叮囑過“別曬黑”,可此刻傾瀉在她肩頭的月光,比任何防曬都來得溫柔。
“下面,有請高一(12)班,南薰,為我們帶來小提琴獨奏,《圣母頌》。”
她抱著琴走上舞臺。
弓弦相觸的瞬間,松香的氣息混合著她發梢的橙花香,在晚風中彌散開來。
當第一個泛音響起,臺下瞬間安靜。
月光流淌過少女纖細的鎖骨,順著小提琴優美的弧線,最終落進她的眼底,為那雙專注的眸子鍍上了一層圣潔的光暈。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南薰鞠躬,垂眸收拾琴譜時,視線不經意地掃過觀眾席。
第三排,最靠邊的位置,一個穿著迷彩服的身影正在安靜地鼓掌。
他的指節上,似乎還沾著幾點青綠的草屑。
是慕錚。
“接下來,有請高一(12)班,慕錚,演唱歌曲《想自由》。”
熟悉的前奏響起,南薰的指尖在琴盒的搭扣上停住了。
她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在小賣部,那瓶被他握在掌心的冰鎮依云,瓶身凝結的水珠,和他那句“冰水傷嗓子”。
林宥嘉的旋律在操場上空回蕩。
慕錚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清澈與沙啞,當他唱到那句“一邊在淚流,一邊緊抱我”時,南薰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穿過燈光,筆直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一刻,世界所有的聲音都退去了。
只有他的歌聲,和她驟然失序的心跳。
演出結束,人群漸漸散去。
高一七班的柳紫恩被一群朋友簇擁著,她是最后一個表演的,唱了IU的《夜信》,應援棒的熒光在她發梢跳躍。
“紫恩和慕錚初中就一個學校的!”
“對啊對啊,我還聽說慕錚親手給紫恩寫過生日賀卡呢!”
朋友的嬉笑聲不大不小,剛好飄進南薰的耳朵里。
她扣上琴盒的動作,停頓了半秒。
她轉過身,想尋找那個身影,卻只看到慕錚站在不遠處的光影分割線里,背對人群,正仰頭喝著礦泉水。
晚風忽然吹過,掀起了他迷彩服的下擺。
里面那件T恤的藍白條紋,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南薰的視野里。
條紋已經洗得有些發白,領口也微微卷邊。
那是去年他生日,她跑遍了三家商場,才買到的禮物。
她以為,他早就沒在穿了。
月光落在空曠的籃球架上,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