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3年冬，仙女座ζ星系，“逐日者”星艦“星火號”。

林小滿站在觀測艙的舷窗前，指尖輕觸玻璃，哈出的白霧在冰冷的舷窗上凝成小團。四十五歲的她，鬢角已染霜色，眼角的細紋里卻還嵌著當年在“影子實驗室”調(diào)試設(shè)備時的專注——那時她總愛踮腳夠操作臺，被李銳笑稱“小炮彈”。

“小滿，江老發(fā)來量子通訊。”通訊器里傳來陳星野的聲音，帶著幾分調(diào)侃，“他說‘仙女座的恒星風比火星的脾氣好，但你要是敢偷懶，我就把你當年修冷卻泵的扳手寄到星艦上來’。”

林小滿笑了。她知道，九十五歲的江晨此刻正坐在臨港實驗室的頂層觀景臺，面前擺著那臺陪了他四十年的老電腦，屏幕上永遠亮著“逐日者”的模擬程序；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工裝，依然掛在衣柜最顯眼的位置，胸口那塊淡褐色的油漬，早已被歲月磨成了溫柔的琥珀色。

“星艦?zāi)茉磁摐蕚渫戤叀！绷中M對著通訊器說，“‘逐日者’聚變堆的等離子體約束時間突破了兩小時——這是人類首次在星際航行中實現(xiàn)長時間穩(wěn)定供能。”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兩秒，接著傳來江晨的聲音：“很好。但別忘了，我們當年在舊車間里，連兩分鐘的穩(wěn)定運行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林小滿望著舷窗外的仙女座星云，那里的星塵在引力作用下聚成巨大的漩渦，像極了二十年前“影子實驗室”里，等離子體環(huán)第一次穩(wěn)定燃燒時的模樣。

“江老，您還記得嗎？”她輕聲說，“1998年7月15日，我們在舊車間調(diào)試第一臺磁約束裝置，李銳用算盤算出了第一個等離子體約束時間——17秒。”

“記得。”江晨的聲音帶著笑意，“當時他說，‘江博士，這17秒，夠我們吹一輩子了’。”

2103年春，臨港實驗室“火種廳”。

環(huán)形大廳的墻壁上，嵌著從“影子實驗室”到“星艦?zāi)茉磁摗钡乃嘘P(guān)鍵照片：舊車間的破機床、火星基地的五星紅旗、月球表面的“逐日者”標志、仙女座星云的光譜圖……每一張照片旁，都標注著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用某辦法，解決了某問題”。

江晨坐在中央的藤椅上，面前擺著一杯熱咖啡。杯子是李銳當年在舊車間用的那只，杯底還刻著歪歪扭扭的“加油”二字。

“江院士，青年學者交流會要開始了。”助理小吳輕聲提醒。

“知道了。”江晨放下咖啡杯，起身時，白大褂下擺掃過墻上的照片——那是二十歲的林小滿，舉著量子計算機模型，眼睛亮得像星子。

交流會上，來自全球三十多個國家的青年科學家圍坐成圈。他們有的研究新型磁約束材料，有的開發(fā)深空能源存儲技術(shù)，有的在探索“逐日者”技術(shù)與量子計算的融合。

“江老，我想請教一個問題。”來自非洲的青年科學家阿米娜站起來，她穿著繡著星圖的白色長袍，手腕上戴著用隕鐵打磨的手鐲，“我們國家正在建設(shè)撒哈拉太陽能電站，但沙漠的高溫會導致設(shè)備老化。‘逐日者’的偏濾器材料，能在六百度高溫下穩(wěn)定運行嗎？”

江晨笑了：“六百度？當年我們在舊車間調(diào)試時，偏濾器的溫度經(jīng)常超過一千度——因為冷卻系統(tǒng)漏水。”

臺下一片嘩然。

“但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江晨接著說，“材料在高溫下的‘自修復’能力，比我們想象的更強。關(guān)鍵不是‘避免高溫’，而是‘學會和高溫共處’。”他指向墻上的照片，“二十年前，李銳用錘子敲碎石英石，磨成粉混進陶瓷材料；現(xiàn)在，你們的任務(wù)是——找到材料在極端環(huán)境下的‘自洽規(guī)律’。”

阿米娜若有所思：“您是說，‘缺陷’才是材料的‘超能力’？”

“正是。”江晨點頭，“當年我們以為石英粉是‘雜質(zhì)’，想盡辦法去除；現(xiàn)在我們知道，正是這些‘雜質(zhì)’，讓材料在極端環(huán)境下更有韌性。科學從不完美，但‘不完美’里，藏著最珍貴的答案。”

2104年秋，火星烏托邦平原。

“逐日者”火星能源站的觀測臺上，陳星野正用量子望遠鏡觀測著火星的極光。三十六歲的他，已經(jīng)是“逐日者”深空能源研究所的所長，白大褂口袋里總裝著一塊巧克力——和林小滿當年給他的那塊一個味道。

“星野，地球那邊發(fā)來消息。”通訊器里傳來林小滿的聲音，“‘逐日者’十三號堆在木衛(wèi)二的冰下海洋完成了首次運行！江老說，這是給‘逐日者’三十四周年的禮物。”

陳星野放下望遠鏡，轉(zhuǎn)身看向身后的能源站。銀灰色的艙體在火星的夕陽下泛著暖光，艙外的“逐日者”標志——那只火鳳凰，正被火星的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刻著的“1998-2104”字樣。

“爺爺，”陳星野對著通訊器喊，“您當年在舊車間畫的草圖，現(xiàn)在還在火星能源站的紀念艙里嗎？”

“在。”江晨的聲音帶著笑意，“就在最顯眼的位置。旁邊還壓著你李叔叔當年修冷卻泵的扳手——他說，那是‘逐日者’的第一把‘鑰匙’。”

陳星野想起，去年江晨來火星時，曾帶他去看過那個紀念艙。玻璃柜里，泛黃的草圖、磨得發(fā)亮的扳手、還有李銳當年畫的磁場線筆記，靜靜地躺在那里。旁邊的電子屏循環(huán)播放著一段視頻：二十歲的江晨站在舊車間里，舉著那臺二手等離子體診斷儀，對團隊說：“我們可能要用一輩子，才能讓這團火燒得旺一點。”

“爺爺，”陳星野的聲音有些發(fā)緊，“您后悔嗎？四十九年了，您和團隊把一輩子都搭在了‘逐日者’上。”

通訊器里沉默了幾秒，接著傳來江晨的聲音：“后悔什么？后悔沒早點成功？還是后悔沒過上更輕松的日子？”他頓了頓，笑了，“我記得二十年前，在舊車間里，李銳問我：‘江博士，我們真的能成功嗎？’我當時說：‘不知道。但我們必須試試。’現(xiàn)在，我可以說——我們不僅成功了，還把‘試試’變成了‘做到了’。這輩子，值了。”

2105年元日，滬海市未來能源博物館。

展廳中央，“逐日者”十三號堆的模型泛著柔和的光。玻璃柜里，陳列著一件特殊的展品——江晨當年在“影子實驗室”穿過的工裝，袖口磨得發(fā)白，胸口那塊淡褐色的油漬，在燈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澤。

“各位來賓，歡迎來到‘未來能源博物館’。”講解員是陳星野，如今已是國際聚變研究協(xié)會的理事，“四十九年前，一群被商業(yè)浪潮拋下的科研人，在廢棄車間里用二手設(shè)備搭起‘影子實驗室’，用最笨的辦法敲打出‘逐日者’的火種。他們沒有超級計算機，就用民用GPU‘化緣’算力；沒有先進材料，就在實驗室當熔爐，一遍遍試錯……”

臺下，一群小學生扒著玻璃柜，指著那件工裝問：“阿姨，這是誰的衣服？好舊啊！”

“這是江晨爺爺?shù)囊路！标愋且岸紫聛恚χf，“他是‘逐日者’項目的首席科學家，也是你們的‘未來老師’。”

“江爺爺現(xiàn)在在哪里？”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問。

陳星野望向窗外。遠處的臨港實驗室，幾座新的實驗塔正在拔地而起，最醒目的那座，頂端豎著一只火鳳凰標志。

“江爺爺現(xiàn)在還在實驗室。”她說，“他說，可控核聚變不是終點，而是起點。他現(xiàn)在在帶一群更年輕的孩子，教他們怎么‘追光’。”

臨港實驗室，頂層觀景臺。

江晨望著遠處的戈壁方向，那里的“逐日者”十四號堆正在緊張調(diào)試。風掀起他的白大褂，露出里面的工裝——那是他特意保留的“老物件”。

“江院士！”林小滿跑過來，手里拿著一份文件，“‘逐日者’深空探測計劃三期通過了！我們要在船底座星云建立移動電站，為未來的星際殖民提供能源！”

“還有！”陳星野跟著跑來，手里抱著一摞論文，“《自然·天體物理》發(fā)表了我們的‘多恒星系統(tǒng)聚變供能模型’，主編說這是‘人類邁向星際文明的能源基石’！”

江晨接過論文，翻到最后一頁。致謝部分寫著：“本研究得到中國‘逐日者’團隊、全球聚變安全聯(lián)盟、ITER國際組織支持，特別感謝江晨教授四十九年如一日的堅守。”

“江教授？”林小滿愣住，“您什么時候成‘教授’了？”

江晨笑了：“上周剛評上的。”他把論文遞回去，“去把消息告訴大家，今天加雞腿。”

林小滿跑開時，撞翻了桌上的茶杯。江晨彎腰收拾，看見杯子底下壓著一張照片——是二十年前“影子實驗室”的合影，二十多個人擠在舊車間里，臉上沾著油污，眼睛里閃著光。

照片背面，是李銳歪歪扭扭的字跡：“致永遠的‘火種’——我們做到了。”

窗外的雪落下來，落在“逐日者”的標志上。江晨望著戈壁的方向，想起陳默說過的話：“搞技術(shù)就像種莊稼，有的人等不及抽穗就拔苗，有的人耐得住干旱守著苗。最后能豐收的，從來都是那些把根扎進泥土里的人。”

現(xiàn)在，他的根已經(jīng)扎得很深了。深到穿過實驗室的水泥地，穿過戈壁的風沙，穿過四十九年的光陰，扎進了無數(shù)年輕科研人的心里。

“江院士！”陳星野抱著筆記本電腦跑過來，“月球探測計劃指揮部發(fā)來邀請，他們想請您做‘月球能源顧問’，給首批登陸月球的宇航員講‘逐日者’的故事。”

江晨接過電腦，屏幕上顯示著演講提綱的最后一句：“人類追逐光的歷史，從鉆木取火開始；而我們，正在用科技，點燃屬于每一個星球的‘太陽’。”

他合上電腦，望向窗外的雪。雪地里，幾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正追著一只流浪貓跑，笑聲撞碎了落在肩頭的雪花。

江晨知道，他的“逐日者”之路，從未結(jié)束。

因為總有人，愿意接過那束光，繼續(x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