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感覺，比想象中要漫長。

江裴以為自己會很快撞上崖底的亂石，摔得粉身碎骨。但沒有。

風聲消失了，雨水的冰冷觸感也消失了。那種急速下墜的失重感，漸漸被一種溫和的、如同漂浮在水中的感覺所取代。

他死了嗎？

這里是陰曹地府？

他試著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眼睛”這個概念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沒有四肢，沒有軀干，沒有疼痛，也沒有寒冷。仿佛他只剩下了一團純粹的意識，正靜靜地懸浮在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無之中。

這里沒有光，卻并不黑暗。沒有聲音，卻并不死寂。沒有方向，上下左右、前后遠近的概念在這里完全失去了意義。整個空間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宛如宇宙誕生之初的混沌灰色。

這就是……死亡之后的世界？

比想象中……要平靜得多。甚至有點無聊。

江裴的意識“打量”著四周。他發現自己之前在逃亡中所受的傷，被尖刺扎出的疼痛，被石頭磨破的皮膚，所有的一切感覺都煙消云散。那種被追殺的恐懼和絕望，也像是被這片虛無洗滌過一般，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他想起了清源村，想起了那個所謂的“大祭”，想起了那只還未見過的妖虎大王，想起了那個把他逼上絕路的虎妖衛兵。

仇恨還在，不甘還在。但這些情緒，在此刻這片奇異的空間里，就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無法激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里“漂浮”了多久?？赡苁且凰查g，也可能是千百年。時間在這里，同樣失去了意義。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永遠這樣下去，直到意識也徹底消散時，這片亙古不變的灰色虛空，終于出現了一絲變化。

在他的“前方”，極遠又極近的地方，兩個巨大的影子，緩緩地浮現。

那不是實體，更像是用星塵和光影勾勒出的輪廓，卻又帶著無法言喻的磅礴威壓。

左邊的影子，頂天立地，巍峨如山。它的形態沉穩、厚重，仿佛是天地間所有山脈的祖脈，是承載萬物的根基。僅僅是“看”著它，江裴的意識就感到一種源自生命最深處的渺小與敬畏。那是一種不動如山，萬古不移的永恒氣息。

右邊的影子，則截然相反。它的形態飄忽不定，時而化作一柄撕裂蒼穹的絕世利劍，時而又變成一桿洞穿萬物的神槍。它的氣息鋒利、霸道、充滿了無堅不摧的殺伐之意。江裴的意識只是稍微“靠近”一些，就感覺到一種快要被其鋒芒撕裂的刺痛感。

這兩個頂天立地的絕世強者虛影，就這樣靜靜地對峙著。它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沒有任何動作，但江裴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氣機正在它們之間激烈地碰撞、交鋒。每一次碰撞，他們身邊都會有無數的小世界誕生又毀滅。

這是一種恐怖的景象。他看到了大道在不斷的裂開，諸天萬界在兩道虛影中重生又毀滅，他甚至無法想象，如果這兩個存在真的動起手來，會是怎樣一番毀天滅地的場景。

他就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粒塵埃，旁觀著神明的棋局。

而在這兩個恐怖存在的對峙中心，也就是這片虛空的絕對中央，懸浮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滴血。

一滴約莫拇指大小，通體呈現出紫金色的血液。

它靜靜地懸浮在那里，沒有滴落，也沒有消散。它本身就像是一個微縮的宇宙，內部有無數細小的金色閃電和紫色星云在緩緩流轉、生滅。它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而高貴的氣息，仿佛蘊含著天地間最本源的生命力量。

那股力量，既有左邊影子的厚重與生生不息，又帶著右邊影子的霸道與無上威嚴。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在這一滴小小的血液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江裴的意識瞬間就被這滴紫金色的血液吸引了。

他能感覺到，那兩個偉岸的虛影，它們對峙的焦點，也正是這滴血。

這滴血……到底是什么來頭？

就在他產生這個念頭的瞬間，那滴紫金色的血液，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注視”，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嗡

一聲仿佛來自太古的輕鳴，直接在江裴的意識深處響起。

緊接著，那滴血動了。

它沒有飛向左邊的山岳虛影，也沒有飛向右邊的兵戈虛影，仿佛穿越了時空的弧線，徑直朝著江裴這粒微不足道的“塵?！憋h了過來。

江裴愣住了。

什么情況？

他下意識地想躲，可在這片空間里，他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滴散發著無上神威的紫金色血液，離自己越來越近。

那兩個偉大的虛影似乎也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感到了意外。它們身上那恐怖的氣機同時一滯，兩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目光”，瞬間跨越了無盡的時光距離，落在了江裴的意識上。

江裴的意識猛地一顫，仿佛要被這兩道目光直接碾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滴紫金色的血液已經飄到了他的面前。

它沒有給江裴任何反應的時間，也沒有給那兩個虛影任何干涉的機會，就這么輕飄飄地、溫柔地，印在了江裴意識的眉心。

沒有想象中的劇痛，也沒有能量爆炸的沖擊。

那滴血就像是落入水中的一滴墨，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他的意識之中。

然而，就在融合的剎那，一股無法想象的、龐雜到足以撐爆整個宇宙的信息洪流，夾雜著一股霸道絕倫的力量，轟然沖進了他的意識海！

“呃啊啊啊?。　?

江裴發出了無聲的咆哮。

無數的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有頂天立地的神魔在星河中鏖戰，有破碎的大陸在虛空中漂流，有一劍斬斷輪回的絕世身影，也有一拳崩碎漫天星辰的無上霸主……這些畫面，每一個都蘊含著他無法理解的大道至理。

與此同時，一股灼熱到極致的力量，開始在他的意識核心中憑空誕生。

那股力量，就像是一顆被點燃的太陽，瘋狂地灼燒、淬煉著他那虛無縹緲的意識體。

痛苦！前所未有的痛苦！

這比被虎妖衛兵按在泥水里，比被萬千尖刺穿身，甚至比墜落懸崖時的感覺，要痛苦億萬倍！

這是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撕裂與重塑！

江裴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寸寸碾碎，然后再被那股霸道的力量強行拼接起來。

他想要昏過去，可在這片奇異的空間里，連昏迷都是一種奢望。他只能清醒地承受著這一切。

他不知道的是，隨著紫金血液的融入，他那本該在墜崖時就消散的靈魂，正在發生著翻天覆地、匪夷所思的蛻變。

而那兩個偉岸的虛影，在短暫的沉寂之后，似乎同時發出了一聲無奈的、仿佛跨越了萬古時空的嘆息。

“因果..”

隨后，它們的身影，連同這片灰色的虛空，都開始像鏡花水月一般，漸漸變得透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