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像是被砂紙和碎玻璃堵住似的，每一次艱難的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連一絲唾液都分泌不出來。

陳時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眼皮一條縫隙。

視野模糊，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昏暗的光線從窗戶縫隙里透進來，勉強看見了屋內一張木床。

床上，一個蜷縮的身影側躺著，海藻般的長發凌亂地鋪在發黑的草墊上，是蘇綾。

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胸口隨著微弱而均勻的呼吸輕輕起伏。

她還活著。

他們安全了。

陳時的神經稍稍松弛，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疲憊。

身體稍微一動就傳來鉆心的劇痛，可能是脫臼了，也可能是骨頭裂了。

但最要命的是，他發燒了，而且燒得不輕。

喉嚨干得冒煙，他想開口問問蘇綾怎么樣，卻發不出聲音。

算了……她看起來睡著了……暫時沒事就好……

巨大的虛弱感再次將他拖拽下去，陳時放棄了掙扎，任由沉重的眼皮重新合攏，意識再次沉入黑暗。

……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小時，也許有一天了。

陳時再次被身體各處的酸痛喚醒，這一次意識清晰了一些，雖然腦袋沉重發脹，但至少能看清東西了。

他發現自己依舊躺在冷硬的地板上，但身上蓋著一件大衣，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冷香氣。

但也有可能是他的幻覺，畢竟大衣已經臟的要死。

他感覺渾身濕漉漉的，出了一層粘膩的冷汗。

微微側頭，他看向那張破床。

蘇綾已經醒了，她抱著膝蓋蜷縮在木床靠墻的角落，臉色蒼白，長發凌亂地貼在臉頰和脖頸上，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此刻睜得很大，里面充滿了茫然。

當陳時的目光與她接觸的瞬間，蘇綾的身體明顯繃緊了，眼中的茫然迅速被警惕取代，像受驚的鹿。

她的手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摸，緊緊抓住了放在草墊上的手槍，槍口雖然還垂著，但握槍的手指關節用力到發白，顯示著她內心的極度緊張。

陳時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槍上，心頭微微一沉。

槍被她拿走了。

他沒有任何意外，只是扯了扯干裂起皮的嘴角，露出一個苦笑。

他掙扎著用還能動彈的右手撐著地面坐了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眼前陣陣發黑，額頭滲出冷汗。

蘇綾握著槍，警惕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陳時沒看她，也沒看槍，他晃了晃發脹的腦袋，努力驅散眼前的眩暈感，然后他抬起頭，從喉嚨里擠出嘶啞的聲音：

“你餓不餓？”

蘇綾愣住了，那雙充滿戒備的漂亮眼睛猛地睜大，她完全沒料到陳時醒來后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陳時沒等來她的回答，他也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用右手撐住旁邊的墻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然后，他默默地轉過身背對著蘇綾，朝著門口一步一挪地走去。

他的后背毫無防備，完全暴露在那黑洞洞的槍口之下。

蘇綾握著槍的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槍口瞬間抬起，本能地對準了陳時的后心！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眼神劇烈地掙扎著。

殺了他嗎？這個人是害她陷入絕境的罪魁禍首……

蘇綾的目光觸及到陳時后背，還有垂下去的血跡干涸的手，她想起了他滾下山坡時把自己護在懷里的悶哼……

槍口，最終垂了下去。

陳時拉開吱呀作響的門，一步一瘸走了出去。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格外漫長。

蘇綾蜷縮在角落，手里依舊緊緊攥著那把槍，目光死死盯著那扇半開的門。

山林的風灌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肚子不爭氣地發出咕嚕聲。

她不由得想：那個裁縫……他真的去找吃的了？還是……趁機跑了？或者……死在了外面？

各種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中翻騰，讓她坐立不安，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她緊張不已。

幾個小時后，腳步聲終于從門外傳來。

蘇綾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握槍的手再次繃緊，槍口下意識地抬起，對準門口。

陳時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出現在門口，懷里用外套兜著鼓鼓囊囊的東西。

他看到蘇綾依舊舉著的槍口，腳步頓了一下，臉上沒什么表情，默默地走了進來，將兜著東西的外套放在地面上。

幾朵蘑菇，一小堆紅紅綠綠的野果，還有一些植物根莖。

“這個……能吃。”陳時指著那些蘑菇，聲音嘶啞：“別的……看著沒毒，碰運氣吧。”他喘息著，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小屋：“可惜沒鍋……生吃容易……拉肚子……”

蘇綾聞言臉色紅了一瞬。

陳時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幾個被丟棄的空罐頭盒上。

他走過去，費力地撿起兩個空罐頭盒，又到門外撿了幾根枯枝，回到屋里，他在屋子中央清理出一小片空地，將枯枝架好，把兩個空罐頭盒放在旁邊。

“火，”他看向蘇綾，目光落在她緊握的手槍上，艱難地開口：“需要引火物……槍里……有子彈吧，把槍給我……。”

蘇綾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身體往后縮了縮：“你想干什么？別耍花樣！”

陳時看著那黑洞洞的槍口，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的無奈，他緩緩舉起右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火藥可以當引燃物。”

“你要是不信……把槍給我……我自己取一顆子彈出來？保證不干別的。”

“不行！”蘇綾立刻拒絕，語氣斬釘截鐵。

陳時嘆了口氣，不再強求，他往后退了幾步，盡量離蘇綾遠一些，然后靠著墻慢慢坐下。

“那……你……自己來，看到槍身側面……那個小按鈕了嗎？按下去……彈匣會掉出來……你小心點……別走火……”

蘇綾狐疑地看著陳時，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槍，她確實不懂槍械。

她按照陳時指點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手指摸索著，果然摸到一個凸起的小按鈕。

她將槍口小心地指向遠離陳時和自己身體的方向，然后緊張地按下了那個按鈕！

“咔噠！”

一聲輕響！

沉重的金屬彈匣從握把底部滑脫出來，“啪嗒”一聲掉在她腳邊的草墊上！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把蘇綾自己都嚇了一跳，身體猛地一抖，差點把槍扔了！

陳時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看著那掉落的彈匣和依舊被蘇綾緊張握在手里的槍身，他真擔心槍膛里可能還有一發子彈，他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強作鎮定，聲音簡直溫柔極了：“別怕，撿起彈匣……從里面取一顆子彈出來……小心點……”

蘇綾驚魂未定，胸口劇烈起伏，她咬了咬牙，彎腰撿起彈匣，學著影視劇里模糊的印象，笨拙地用指甲摳住黃銅彈殼的底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一顆沉甸甸的子彈從彈匣里摳了出來。

“給……給你！”她將那顆子彈遠遠地丟向陳時腳邊，仿佛那是什么燙手山芋。

陳時用右手撿起那顆冰冷的子彈，他挪到那堆枯枝旁，拿起一根尖銳的枯枝，對準子彈底火帽與彈殼的結合部縫隙小心地撬動。

“咔！”一聲輕微的脆響。

小小的銅質底火帽被他撬了下來，露出了里面的火藥。

他將火藥小心翼翼地倒在枯枝堆最下面干燥的枯葉上，然后拿起兩塊石頭湊到那堆火藥上方。

“嚓！嚓！嚓！”

他用力地敲擊石頭，火星零星地濺落在火藥上。

一次，兩次，三次……

蘇綾緊張地看著，連呼吸都屏住了。

終于！

“噗！”一聲輕微的爆燃！

一小簇橘黃色的火苗猛地從火藥上竄起！

火苗迅速蔓延，點燃了干燥的枯枝！

噼啪作響的燃燒聲，給冰冷的小屋帶來了暖意。

火苗跳躍著，映亮了陳時布滿汗水的臉，也映亮了蘇綾蒼白臉頰上那雙帶著驚惶的眼睛。

陳時將空罐頭盒架到火堆上，他將蘑菇仔細撕成小塊，放進一個罐頭盒里，又挑了些野果和根莖洗凈，也放進另一個罐頭盒。

蘑菇在高溫下很快滲出汁水，發出滋滋的聲響，一股鮮香的味道開始彌漫。

陳時用樹枝將烤得滾燙的罐頭盒從火上移開，稍微晾涼，然后他用樹枝做成的簡易筷子夾起一塊烤蘑菇遞向了蜷縮在床角的蘇綾。

火光跳躍，映著他依舊虛弱卻平靜的臉。

“給……趁熱吃點。”

蘇綾看著伸到面前的實在談不上美味的蘑菇，她握著槍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徹底垂在了身側。

她遲疑著，最終緩緩地伸出手，接過了那根簡陋的筷子，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陳時的手指，冰冷粗糙。

她看著罐頭盒里那堆黑乎乎的東西，猶豫了幾秒，終于鼓起勇氣，用筷子夾起一小塊蘑菇，閉著眼，飛快地塞進了嘴里。

燙！

然后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口感，跟好吃沾不上邊。

但很快食物本身的熱量和鮮味順著食道滑下，溫暖了她的胃。

她猛地睜開眼，長長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一點濕氣，她沒說話，只是低下頭又夾起一塊蘑菇，這次咀嚼得慢了一些。

陳時看著她開始吃東西，才默默地拿起另一個罐頭盒，自己也開始對付那些烤得焦黑的野果和根莖。

味道糟糕，但好歹避免了餓死。

小小的廢棄木屋里，只有火堆燃燒的噼啪聲和兩人沉默進食的細微聲響。

橘紅色的火光在墻壁上跳動，將兩個蜷縮的身影短暫地籠罩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