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這家店是我爺爺傳給我爸爸，我爸爸又傳給我的。”我一邊帶著客人們向前走去一邊介紹道，“有五十多年的歷史了。”

客人們點著頭，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只要聞了這些罐頭里的氣味，就能立刻看到這些氣味所承載的記憶？”其中一個中年男人向我問道。

“沒錯，”我說著從狹窄過道邊左側(cè)的貨架上取下一個比茶杯稍大的玻璃罐子，遞給那位客人，“只要您打開罐子聞一下，您就會立刻看到自己在古靈街72號殺死一家五口的情景。”

那位客人抱著罐子，疑惑地看著我。

我沖著他露出了他見過的最病態(tài)的笑容。

1

“不好意思，”陳晟警官抱著手說，“你說的那家店，根本就不存在。”

暗藍(lán)色偏綠的燈光籠罩著審訊室。身高一米八五、腰粗膀圓的梁猛坐在審訊椅上，帶著手銬與腳鐐；他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

“不可能，”他連連搖頭，閉著眼試圖回想起那天遇見我時的場景，“那家店就在巷子里…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開的，她說那家店已經(jīng)開了五十多年了。”

“我們的人去找過了。”陳晟警官無奈的嘆了口氣，“那巷子里只有臭水溝。”

梁猛沉默了。他咬著牙，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巨大的震響聲在審訊室里反彈著。陳晟警官站起身來。

“我分不出來你是在裝傻還是真的瘋了，”他盯著梁猛說，“但是所有證據(jù)都顯示，那一家五口就是你殺的。甚至你自己都能完整地供述出作案的整個過程。實話說，現(xiàn)在的證據(jù)就已經(jīng)足夠判你死刑了。”

“我供述就是為了證明這根本就tm不是我干的啊！”梁猛郁憤地大吼道，“如果是我干的，我為什么要說對我自己不利的東西呢？我是希望你們根據(jù)我的證詞，早點找到真兇啊！我都說了，那段記憶是被植入的！”

“也許你從一出生所有記憶都是被人植入的呢。”陳晟警官叉著腰說。

梁猛深吸了一口氣，面部痛苦地扭成一團。

“真不是我干的，警官。”他趴在桌子上，向前伸出兩只戴著手銬的手，對陳晟說道，“求求您幫我調(diào)查清楚吧。”

“這樣吧，”陳晟說，“我再調(diào)查一個星期，如果還沒有結(jié)果，就按現(xiàn)有證據(jù)開庭。”

“謝謝您。”梁猛雙手合十，緊閉著眼向陳晟警官表示感謝，“太感謝您了。”

陳晟沒說什么，轉(zhuǎn)身走出審訊室，“咣”地一聲關(guān)上了審訊室大門。

報紙上對這起案子的描述是：史上最離奇的滅門慘案。

2

梁猛，男，39歲，身高一米八五，體重169公斤，鞋碼46號。

五口滅門案，發(fā)生在古靈街72號，兇手從窗戶進(jìn)入雙層別墅，持刀依次將一對夫妻和他們的三個子女割喉殺害，留下3個46號鞋碼的腳印。

事發(fā)當(dāng)天，梁猛沒有不在場證明。

陳晟坐在辦公桌前面，焦頭爛額地翻著每一份文件。確實沒有鐵證能證明是梁猛干的，但是也沒有鐵證能把他撇干凈。

在沒有其他嫌疑人的情況下，沒有工作、日常醉酒、憤世嫉俗的梁猛完全可能就是兇手。

問題是，他表現(xiàn)得完全不像一個殺人犯。他堅決地否認(rèn)自己的罪行，盡管能夠供述出完整的作案過程，卻說是通過“氣味記憶”獲取的。

“如果他是瞎編的，那也裝的太像了。”陳晟無可奈何地嗤笑了一聲。

梁猛說那家店在郊外的一條無名巷子里，可是警方搜遍了所有巷子，也沒有發(fā)現(xiàn)“氣味記憶店”的一點蹤影。甚至調(diào)查附近的居民，也沒人見過這家店。

“難道他們都被封口了？不至于吧。”

陳晟絞盡腦汁想了一下午。同事突然把一本卷宗扔給了他。“看看吧，”同事說，“這個和你那案子很像，一個人被洗腦了之后殺了一個人。”

“一點兒都不像。”陳晟反駁道。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心底已經(jīng)相信了梁猛根本不是兇手。

那個開店的少女，怎么可能會在用氣味記憶把梁猛的記憶篡改以后，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從不存在一樣、和梁猛同行的那些人難道沒見過她嗎？

“對了，梁猛好像并沒有詳細(xì)描述過和他同行的客人們啊…”

陳晟急忙起身，到證物室取來證詞，一條一條比對。梁猛只提到過“其他客人”。連性別或特征都沒有。

“那群‘客人’里不可能一個讓他印象深刻的人也沒有吧？難道他們…只是記憶…”

陳晟頓時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辦公室里的其他警員們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來看自己的案子。

“那家店、那個女孩、那些客人…都不存在！”

“那場前往氣味記憶商店參觀的經(jīng)歷…本身就是一段被植入的記憶！”

3

梁猛最終獲判無罪。出法庭時，他激動地?fù)肀Я岁愱伞?

“陳警官…”他淚流滿面地說，“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之后再遇到什么事兒，”陳晟警官拍了拍梁猛肩膀，“都來找我就行。”

夜里，梁猛在簡陋的出租屋內(nèi)躺下來，拿起了一個酒瓶。

他敲碎酒瓶，里面冒出一股血味。

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一幅詭異的畫面：一只拿著刀的手，翻進(jìn)窗戶，走到二層，推開主臥室的門，走到躺在床上的夫妻身旁，猛地下刀割碎了二人的喉管…孩子們聽到異響跑來，看到這血腥的場景，不禁尖叫起來…他回過頭，朝著他們走去，揮刀把他們劈倒在地，隨后割開了他們喉嚨…他走到洗手間里洗臉。

他洗了幾把臉，抬起頭，看到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清純的面孔。

那是我的面孔。我沖著他微笑。

梁猛愣愣地盯著我看了幾秒，突然猛地一拳打了上來。他的拳頭重重地?fù)粼谖冶亲由希业纳眢w猛地向后倒去。

倒在了擺著罐頭的貨架之間的過道地板上。

“梁先生…梁先生！”

旁邊的客人拉住他的胳膊。梁猛極其激動地向我連踹了幾腳，我忍受著鼻子里的劇痛向后爬了爬，算是躲了過去。

“混蛋！混蛋！”梁猛不住地罵著，“我r死你這個小畜生！”

我擦了擦鼻血站起身來。“是這樣的梁先生，”我勉強笑著對他說，“氣味記憶的瑕疵在于，會和您的自我意識產(chǎn)生強烈反應(yīng)。您是一個很正義的人，因此無法接受自己作為兇手的身份，這導(dǎo)致您產(chǎn)生了排異反應(yīng)。”

梁猛的精神稍稍穩(wěn)定了些。他恍惚地看著我，又轉(zhuǎn)頭看了看身后的人。

“我現(xiàn)在…還在店里？”他雙腿直抖。

“對啊。”我說，“剛過了不到一分鐘。”

“太煎熬了。”他眼神空洞地盯著地面，不住地?fù)u著頭。

周圍的客人們贊嘆不已。梁猛的妻子劉珊更是無法相信地連連驚呼。

“這個案子真的發(fā)生過嗎？”梁猛抬起頭來問道。

“并沒有。”我說，“所以我才敢讓您體驗。”

梁猛點了點頭。他的身體哆嗦著。劉珊為他披上外套，帶他到外面曬太陽。

許多客人在見證了氣味記憶的功效后，立刻從我這里買了氣味記憶罐頭，有中彩票的記憶、登月的記憶、和明星運動員一起踢球的記憶等等…大家都度過了一個難忘的下午，我也收獲了幾千塊的鈔票。

只有梁猛，什么都沒有買。

4

五天后，我在新聞上讀到一條報道：居住在古苓街72號的一對情侶被中年企業(yè)家梁猛入室持刀重傷，梁猛當(dāng)場被捕。

“據(jù)悉，梁猛要求見一個名為陳晟的警官，但警方聲稱并沒有名為陳晟的警官存在…唉…”我一邊讀一邊嘆了口氣。

“爸，現(xiàn)在還是老有這種事情發(fā)生。”

我從貨架上拿下一個罐頭，嫻熟地用拇指蓋掀開，深吸了一口氣。

父親從店門外緩緩走了進(jìn)來，關(guān)上門，沖我笑了笑。

“正常，”他說，“人總是希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現(xiàn)實。”

我放下報紙，捧著臉問他：“這個人是愛上了殺人的感覺嗎？”

“不，”父親搖了搖頭，陽光灑滿了他的后背，“他只是想確認(rèn)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點了點頭。

一陣?yán)茁曧懫稹Ｍ饷鎮(zhèn)鱽砹藘A盆大雨砸在地面上的聲音。

我知道，我該去制作新的氣味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