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13日，周三。

正午的日頭像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砸在江城醫學院的柏油路上。熱氣順著鞋底往上爬，林小夏剛從宿舍樓跑出來，額前的碎發就被汗水黏在皮膚上，黏得人心里發慌。她攥著手機的掌心沁出了汗，屏幕亮度調得很暗，卻還是擋不住那行字——“恭喜您被江城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專轉本）錄取”。

這行字她看了不下二十遍，每看一次，眼眶就酸一次。三年前高考失利，她在護理中專的教室里哭到深夜，日記本上寫滿“陳嶼”的名字，旁邊畫著歪歪扭扭的星星。那時她想，這輩子大概都追不上他了。他是市一中的傳奇，高二就拿了全國物理競賽金獎，籃球場上穿13號球衣的身影，連隔壁職校的女生都跑來圍觀。他舅舅，也就是學校的教導主任，總在班級上念叨：“陳嶼這孩子，將來肯定有大出息。”

而她呢？是那個在公開課上被點名回答問題都會臉紅的林小夏，是偷偷把寫了又改的情書塞進書包最底層，直到畢業都沒敢遞出去的林小夏。

手機在掌心震了震，微信提示音像根細針，刺破了她混沌的喜悅。

“小夏，恭喜你。”是陳嶼。

林小夏的指尖猛地收緊，指甲掐進掌心。她盯著那五個字看了半分鐘，指尖懸在輸入框上，刪刪改改。“謝謝”兩個字打了又刪，換成“你怎么知道的”，想想又覺得太刻意，最后還是只回了“謝謝”，連個感嘆號都不敢加。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震得她耳膜發疼。這個名字，像埋在她青春期里的一顆種子，三年來悄無聲息地長，根系盤根錯節，早就纏得她五臟六腑都跟著發緊。她知道他所有的戀愛史——大一談了計算機系的系花，分手時在電話里跟她抱怨“太黏人”；大二追過藝術學院的學姐，三個月后說“性格不合”；上個月剛分的那個，是他發小的妹妹，他在微信里跟她吐槽“還是你最懂我”。

每一次，她都對著屏幕笑，打字說“會遇到更好的”，然后把手機扣在桌上，看著日記本里那個穿著13號球衣的背影，眼淚掉得像斷了線的珠子。他總說“小夏你是最好的朋友”，可她從來不想當朋友。

風卷著熱浪吹過，梧桐樹葉蔫頭耷腦地垂著。林小夏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把錄取通知書的截圖發給閨蜜，陳嶼的消息又彈了出來：“小夏，能見面聊聊嗎？我在你學校門口。”

“嗡”的一聲，林小夏感覺腦子里炸開了煙花。她幾乎是踉蹌著沖進宿舍，對著鏡子扒拉自己的頭發。鏡子里的女孩，單眼皮，塌鼻梁，因為剛哭過，眼睛有點腫。她慌亂地抹了點口紅，是豆沙色的。指尖觸到嘴唇的瞬間，她突然想起高二那年運動會，陳嶼沖過終點線時，嘴唇也是這樣紅，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熱氣。

校門口的梧桐樹下，陳嶼倚著樹干。他穿了件白色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塊銀色手表，是她高三時在雜志上見過的款式。襯衫后背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汗漬，顯然等了很久。他向來是從容的，籃球場上落后十分也能笑著跟隊友擊掌，可此刻，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表帶，眼神有些飄忽，像是在緊張。

看到林小夏跑過來，他站直了身體，喉結滾動了一下，才開口：“小夏。”

他的聲音有點啞，像是被太陽曬得脫水了。林小夏低著頭，盯著自己的帆布鞋鞋尖，聽見他說：“其實……我從來不是把你當朋友。”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停住了。蟬鳴聲、遠處的車笛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全都消失了。林小夏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的，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猛地抬頭，撞進他的眼睛里。他的瞳孔很黑，帶著她從未見過的認真，還有一絲……忐忑？

“我舅舅總跟我說，你是個好女孩，讓我別耽誤你。”他苦笑了一下，手指撓了撓頭發，“但我錯了。那些戀愛……其實都沒意思，不過是覺得無聊，找個人陪著。直到上個月跟她分手，我才想明白，我真正想找的人，一直是你。”

林小夏的腦子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她想過無數次他會喜歡什么樣的女孩——肯定是像他前女友那樣，長發、白皮膚，笑起來有兩個酒窩，能在他打游戲時安靜地坐在旁邊。而不是她這樣，身高剛到他肩膀，說話會結巴，連在他面前喝奶茶都要偷偷用吸管抿。

可他現在說，他喜歡的是她？

疑慮像藤蔓一樣，從心底猛地竄出來，纏得她呼吸發緊。她想起上個月，他還在微信里跟她吐槽那個女生太任性，說“還是小夏你最懂事”。那時她還偷偷開心了很久，覺得自己在他心里，總歸是不一樣的。

“陳嶼，”她的聲音在發抖，像被砂紙磨過一樣，“你說這些……是因為剛分手，覺得空嗎？”

她攥緊了手里的錄取通知書，紙角被捏得發皺。那張薄薄的紙，此刻卻重得像塊石頭。“我配不上你，一直都是。”

陳嶼愣住了，眉頭瞬間擰了起來，形成一道很深的褶皺。“小夏，你怎么會這么想？”他往前跨了一步，語氣急切起來，“你專轉本考上了臨床醫學，多厲害啊。我認識的人里，沒人比你更努力。我追了你三年，從你高三那年，看你抱著習題冊在圖書館刷題開始，只是我自己傻，一直沒看清。”

“追我？”林小夏的眼眶一下子就熱了，眼淚差點掉下來。她用力眨了眨眼，逼回去，扯出一個有點難看的笑，“可你這三年，談了七八個女朋友。每次分手都來找我，跟我說她們的不好。現在你說喜歡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只是想找個人，幫你忘記上一個？”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風吹過梧桐樹葉，落下幾片枯葉，打著旋兒飄到兩人腳邊。陳嶼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話刺到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手腕，可林小夏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躲開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蜷了蜷，又慢慢收了回去。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能看到他下頜線繃得很緊。

“對不起，陳嶼。”林小夏深吸了一口氣，把錄取通知書攥得更緊了，紙邊硌得手心生疼，卻讓她稍微冷靜了一點，“我需要時間。也許……也許你只是還沒想清楚。而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說完，她轉身就走。后背挺得很直，腳步卻有些踉蹌。她不敢回頭，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更怕自己會忍不住跑回去，撲進他懷里，說“我愿意”。

陳嶼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她的白色連衣裙在陽光下晃成一個小小的點，最后消失在教學樓的拐角處。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蕩蕩的，只剩下被太陽曬得灼燙的溫度。

林小夏沖進教學樓的樓梯間，背靠著冰涼的墻壁，終于忍不住蹲下身，捂住了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錄取通知書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她心里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尖叫著“他喜歡你啊”，一個哭喊著“別信，會受傷的”。

窗外的蟬鳴還在繼續，夏日的陽光依舊毒辣。林小夏不知道，這場遲了三年的告白，會是她暗戀時差的終點，還是另一段糾纏的開始。她只知道，此刻她的心跳，亂得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理不清，也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