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城市像一頭疲憊的巨獸陷入沉睡。程野和施檸如同兩道融入夜色的幽影，穿行在迷宮般狹窄、潮濕、散發(fā)著尿臊和垃圾腐敗氣味的舊城巷道里。

施檸的狀態(tài)比昨夜更差。她依舊穿著那身深色舊布衣，頭巾裹得很嚴(yán)實，遮住了脖頸的勒痕和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雙漆黑得如同深潭的眼睛。但她的形體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飄忽不定，腳步也帶著一種虛浮感，仿佛一陣稍大的風(fēng)就能將她吹散。血玉鐲為她續(xù)命付出的代價顯然巨大。她沉默地走在前面，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陰冷氣息，周圍的溫度似乎都低了幾度。

程野緊隨其后，右手揣在兜里，蝕痕帶來的灼痛和麻木感如影隨形。他努力調(diào)整著呼吸，身體內(nèi)部的撕裂感（血玉的陰冷與蝕痕的灼熱在角力）讓他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艱難。但他的眼神卻異常銳利，如同繃緊的弓弦，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每一個黑暗的角落。師父的遺物和照片帶來的沖擊，將悲痛轉(zhuǎn)化成了冰冷的決心。

他們在一處廢棄下沉隧道的入口停下。入口被幾塊破舊的帆布潦草地遮擋著，里面隱約傳來嗡嗡的低語聲和微弱的光亮，與外面死寂的街道形成詭異對比。

施檸沒有絲毫猶豫，掀開帆布一角，側(cè)身閃入。程野緊隨其后。

一股污濁得令人作嘔的空氣瞬間將他們包裹！隧道內(nèi)空氣幾乎不流通，混雜著劣質(zhì)煙草燃燒的辛辣、濃重的汗臭、廉價刺鼻的香水味、濃烈的霉?fàn)€氣息，還有各種陳舊物品散發(fā)出的、難以名狀的、類似于鐵銹、油脂、塵土和某種隱約的、類似尸體防腐劑的混合怪味。光線極其昏暗，只有零星幾盞掛在支架上、冒著黑煙的汽燈，以及攤主們自帶的手電筒光束，在攢動的人頭和奇形怪狀的物品上投下晃動的、扭曲的陰影。人影綽綽，如同鬼魅，低語聲、壓低的討價還價聲、物品輕微的碰撞聲嗡嗡作響，匯成一片壓抑的地下蟻巢的嗡鳴。這里就是“鬼市”，見不得光的古董、贓物、乃至更禁忌物品的交易之地。

程野的感官瞬間被這混亂污濁的環(huán)境沖擊得有些暈眩。更糟糕的是，在這片污濁中，無數(shù)古舊器物殘留的微弱“記憶碎片”如同無形的噪音，持續(xù)不斷地沖擊著他的大腦！雖然不像直接觸碰那么強烈，但無數(shù)個低語、哭泣、獰笑的片段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煩躁欲嘔的背景噪音。他右手的蝕痕在這種環(huán)境下隱隱發(fā)熱，像一塊被投入沸水的烙鐵，帶來持續(xù)的煩躁和深入骨髓的疲憊感。他不得不咬緊牙關(guān)，集中精神，才能勉強過濾掉這些雜音。

施檸似乎對這里很熟悉。她目標(biāo)明確地在一個售賣各種“雜項”的攤位前停下。攤主是個獨眼老頭，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讓他看起來格外猙獰。他裹著一件油膩發(fā)亮的破棉襖，蜷縮在一個破木箱后面，僅剩的那只渾濁眼睛警惕地打量著每一個靠近的人。

施檸用頭巾遮住下半張臉，用一種低沉、含混、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古老方言與對方低聲交談。她的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很快，像蛇類的嘶鳴。程野完全聽不懂，只能站在稍遠(yuǎn)的地方，裝作打量旁邊攤位上一堆銹跡斑斑的銅錢，實則全神貫注地捕捉著他們對話中的任何關(guān)鍵詞。

“……白骨的…扳指…”施檸的聲音如同耳語。

“……老物件…年頭要夠…”獨眼老頭的聲音沙啞干澀。

“……趙家…最近…有風(fēng)聲？”施檸的語調(diào)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兇…邪…沾不得…”老頭似乎有些忌憚，僅剩的眼睛閃爍著退縮的光芒。

程野的心提了起來。“趙家”！果然有線索！

就在這時，鬼市核心區(qū)域傳來一陣騷動。一個臨時搭建的木臺上，一場小型的地下拍賣正在進(jìn)行。拍賣師是個尖嘴猴腮的瘦高個，聲音嘶啞地喊著：

“下一件！清中晚期…高僧遺骨所化‘人骨念珠’一串！十八子，顆顆圓潤，包漿瑩潤！驅(qū)邪避兇，福澤綿長！起拍價…”

聚光燈（一盞亮度較高的汽燈）打在他手中托起的一串珠子上。那是由十八顆灰白色、約小指指節(jié)大小、表面打磨得異常光滑圓潤的珠子串成，散發(fā)著一種冰冷、死寂、帶著淡淡血腥和不祥的氣息。燈光下，珠子表面似乎隱隱有幽光流轉(zhuǎn)，令人望之生畏。

臺下人群一陣沉默，無人應(yīng)價。不少人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臉上露出嫌惡或畏懼的神色。這玩意兒邪氣太重了！

拍賣師連喊三聲，無人回應(yīng)，只得悻悻然宣布流拍。賣家（一個穿著不合身西裝、眼神閃爍、面色蠟黃的瘦子）罵罵咧咧地上臺，一把奪過念珠，低聲嘟囔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在周圍短暫的寂靜中，卻清晰地傳入了程野和施檸的耳中：

“媽的！白忙活！趙家的人也在找這東西…真他娘的晦氣！”

“趙家”二字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

施檸的身體瞬間繃緊！一股實質(zhì)性的、刺骨的寒意以她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程野離她不遠(yuǎn)，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裸露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周身散發(fā)的陰冷氣息驟然暴漲，頭巾下露出的那雙漆黑眼眸，瞬間被翻涌的、近乎實質(zhì)化的怨毒和殺意填滿！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要凝結(jié)成冰！

“跟上他！”施檸的聲音如同冰渣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死死鎖定了那個拿著念珠準(zhǔn)備離開的蠟黃臉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