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是誰呀？”紅玉紅豆悄聲扒開門簾，邁進屋子，一左一右湊到墨紅袖身邊，小聲問道。

墨紅袖把最后一勺藥汁給少年喂進去，放下藥碗，拿出帕子替他將嘴角的水痕擦拭干凈：“他叫白鶴。”

“你認識他嗎？”

“算是認識吧。”墨紅袖道，“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兩個小家伙兒沒聽懂，滿臉疑惑。

“他可真白。”

“真高。”

“真好看?！?

“外祖母說，她從來沒見過長得這么俊的孩子?！?

“娘也這么說。”

紅玉伸出小手，一邊忽閃忽閃眨著葡萄粒一般的大眼睛觀察墨紅袖的表情，一邊試探著去戳少年的臉。圓潤微紅的指尖即將碰到那冷玉般的皮膚時，卻被外頭傳來的嘈雜聲給打斷了。

“去看看是誰來了？”墨紅袖對兩個小家伙兒道，“記住，別跟別人說我們家多了一個人?！?

“知道啦。”

門簾掀開的瞬間，一截紅綢從縫隙中閃過，墨紅袖疑惑：難道不是來借錢的？

從在村東買了那片荒地起，白家就突然冒出來好多陌生的親戚。上個月幾乎天天都要來上好幾波，近期才稍微少一些。而他們過來的目的，無一例外，都是想找墨紅袖借錢。柳春榮自動攬下了接待工作，基本沒讓墨紅袖為此費過神。

忽然間，少年的眼珠動了動，墨紅袖立刻察覺到：“你醒了？”

然而就在這時，紅玉紅袖去而復返。

“姐姐，他們是來提親的?！?

“有一個媒婆，還有好幾個人抬著好多禮物?！?

“給我提親？”墨紅袖眉眼微嗔，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微微的不悅從標致的柳葉眼中逸散而出，“來人是誰？”

“縣里來的，替黃公子提親?！倍四挲g雖小，卻聰明伶俐，在短短的時間內帶回了最有用的消息。

黃……

黃樓？

墨紅袖看了眼處于半睡半醒中的少年，叮囑兩人道：“你們在這里看著，有事立刻過去喊我。”隨即便從白安之的房中出來，掀簾進入正屋。

“哎喲，這便是大姑娘吧，水靈靈的根本不像是長在鄉里的人喲?！币娔t袖進來，穿紅戴綠的媒婆立即走到她身邊，繞著她上上下下瞧了一整圈，“難怪黃公子將姑娘你夸得天上有地上無，這等天仙般的人物，老身也是頭一回見，真真是舍不得挪眼吶。”

“謬贊了?！蹦t袖連禮貌性的微笑都懶得擠，道，“您說的黃公子，可是黃樓的少東家黃春生？”

“正是！”媒婆道，“黃公子說他與姑娘相識已久，打交道也頗多，所以叫我不必顧及那些俗禮，上門之后直接找姑娘說明來意即可?！?

她指著擺了半個屋子的禮盒道，“姑娘您瞧，這些都是黃家準備的見面禮，您瞧瞧有沒有喜歡的？黃公子特意交代老身，叫老身留意姑娘您的喜好，好在下聘時多多備下贈與姑娘。”

尋常女子與人當面討論終身大事總會含羞帶怯，可說了半天，她愣是沒從墨紅袖臉上看見絲毫羞怯之意。不僅如此，竟是連半點兒喜色都沒瞧見，這姑娘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好似此時被提親的不是她，而她只是一個看熱鬧的一樣。

這白家不過是鄉野小戶，能得到黃樓少東家的青眼不該歡天喜地地立刻點頭嗎？眼下這是怎么回事，欲迎還拒？

媒婆忍不住在心中犯嘀咕。

“勞煩您回去告訴黃公子，我暫時沒有成親的打算?！蹦t袖直言道，“這些禮物也請原封不動地帶回去，他若有什么想說的，明日我去交貨時當面跟我說即可。多謝?！?

“外祖母，娘，我還有事，替我送一送客人?！?

“哎，大姑娘，我還……”媒婆話沒說完，險些被落下來的厚門簾拍一臉。

……

墨紅袖掀開白安之房間的簾子，頓時與靠坐在床頭的少年隔空對望。

他穿著白安之的衣裳，清洗過后未曾梳理的長發披在肩上，見她進來上身微微前傾坐直了身體，兩縷碎發隨著動作輕輕垂至臉頰兩側，發色烏黑，面皮瓷白，如同玉人生魂，好一個絕世獨立的小郎君。

他實在不像一個名揚天下的武將。

“你是誰？”他問。

“你是誰？”她反問。

“我是誰？”

少年眼中盛滿迷茫。

這是……失憶了？

墨紅袖來到近前：“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怔怔地重復道：“我叫什么名字？”

少頃，他忽然面露痛苦之色，伸手托住了自己的后腦。

墨紅袖心中已有判斷。

昨夜那老大夫便提及他的頭部受到撞擊，且情況有些嚴重，醒來之后很可能會出現失明或者失憶的情況。如今來看，算是中了后一種。

“既然頭疼，就別想了?！蹦t袖拿出那日從他頸上取下的玉牌，“你叫白鶴，這是你的東西。”

少年緩緩抬起頭，從她手中接過玉牌，看了兩眼，又望向墨紅袖：“你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我只是剛好路過，救了你?！?

“你叫什么？”

“紅袖。”墨紅袖道，“墨紅袖。”

少年仰頭望著她，重復著她的名字：“紅袖?！?

日光透過窗子斜射進來，剛好落在他臉上，稍稍緩和了一些他膚色自帶的冷調，將睫毛的影子投射在眼窩處，顯得本就深邃的眉眼更加立體。

墨紅袖發現他的眼瞳是漂亮的琥珀色，好似能收藏陽光。

只是此時盛滿了迷茫與無助，陽光無處可藏。

……

“人送走了？”

“送走了。”

白雪云回到正屋，回答完柳春榮的話，往西屋的方向瞧了瞧，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柳春榮道，“別支支吾吾的?！?

“娘。”白雪云頓了頓，挨著柳春榮坐下，小聲道，“我是覺得黃公子一表人才，能識文斷字，又客氣有禮，這樁親事不失為一樁好姻緣。紅袖她，怎么不考慮考慮呢？”

“你呀?！绷簶s無奈地嘆了口氣，“真是白長了幾十歲?！?

“黃樓來提親，你覺得他家真正看中的是紅袖，還是軟白玉？”

經過柳春榮提醒，白雪云的神情頓時發生了變化。

“那位黃樓的少東家，看似處事周全，客氣有禮，實則精明圓滑，是個一點兒虧都不肯吃的人。他呀，不是良配。只憑這一點，紅袖就不能嫁給他。”柳春榮道，“紅袖能干有主見，依我看，家室倒在其次，她該找個老實本分聽她話的郎君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