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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燭火之光

謝道韞的書房內,熏香裊裊。

巫然為謝道韞診脈,三指輕搭,凝神片刻,隨即緩緩收回手。

“女郎脈象平和,氣血已然歸正,郁結之氣也已疏散大半。”他的聲音平靜而沉穩,

“病根已除,剩下的便是水磨工夫的調養。是藥三分毒,藥石乃攻伐之物,用以糾偏。如今大廈之基已穩,再用猛藥,反傷根本。接下來,當以食療溫養,方為上策。”

謝道韞微微頷首,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幾分血色,清冷的眼眸中也透出一絲暖意:“有勞了。”

一旁的綠珠長長地松了口氣,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女郎終于康復了!”

“功賞分明,是我謝家規矩。”謝道韞凝視著巫然,

“巫然,你解我沉疴之苦,此為大功。說吧,你想要什么賞賜?金帛,或是田宅?”

巫然聞言,卻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后退一步,深深一揖。

“回女郎,醫者救人,乃是天職本分,不敢居功。更何況巫然身為謝家奴仆,為主分憂,更是應盡之義。若以此求賞,則失了本心,巫然不敢。”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顯風骨,又守本分。

綠珠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心想這位巫佐吏果然與眾不同,真有古之君子之風,尋常人得了這般天大的功勞,怕是早已獅子大開口了。

謝道韞的唇角卻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雙能洞察人心的眸子仿佛要將巫然看穿:“說得好聽。可你若真無所求,方才又何必欲言又止?

巫然心中一凜,知道在這樣的奇女子面前,任何矯飾都是多余的。他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上謝道韞的審視,沉聲道:

“巫然確有一求,但此求非‘賞’,而是為謝家計。”

“為謝家計?”謝道韞的興趣更濃了,“說來聽聽。”

“巫然今日是醫者,明日是主書佐吏,可歸根結底,仍是謝家家奴。”巫然一字一頓,聲音沉靜卻有力,

“奴籍,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巫然縱有經天緯地之學,也只能在倉曹之內;縱有活人濟世之術,也只能在女郎閨房之中。名分不正,則言不順,行不遠。”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厲:“一柄利刃,若長久鎖于匣中,非但不能斬棘,反而會銹蝕自身!而利刃若想出鞘,必先破其匣!”

“所以……”謝道韞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

巫然再度躬身,這一次,腰彎得更低,語氣卻無比堅定:“巫然不求金帛田宅之賞,只求女郎,賜巫然一個‘名分’,脫去奴籍!”

話音落下,書房內一時靜謐無聲。

綠珠心頭一窒,駭然失色!

脫籍為良?那是要主家生生割肉!

在這世道,奴仆便是私產,便是有救主大功的健仆,也多是賞錢賞地,極少聽聞能得一個“良人”的名分。巫然所求,是要女郎為他掙斷這與生俱來的枷鎖,其分量遠超萬金!

謝道韞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巫然。

她看到的,不再是一個卑微的家奴,而是一個目光深遠、胸懷韜略的謀士。他沒有用解沉疴之恩來做交易,而是將自己的未來價值與謝家的利益牢牢捆綁在一起。

這份心計,這份格局,這份野心,非但不讓她反感,反而讓她感到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好一個‘利刃出鞘,必先破匣’。”

良久,謝道韞終于開口,“巫然,你可知,我若應你,要費多少周折?”

“巫然知曉。”巫然直起身,目光灼灼,

“但巫然更相信,女郎看得清這筆買賣的利弊。一個庸碌的家奴,與一位能為您分憂、為謝家破局的門客,孰輕孰重,女郎心中自有乾坤。”

謝道韞清冷的臉上,終于綻出一絲真正的笑意,那笑意如寒冬初雪,轉瞬即逝,卻足以動人心魄。

“好一個‘為謝家破局的門客’。”她纖長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一點,“我恰好有一局,非利刃不能破。”

巫然心中一動,知道正題來了。他斂神垂首,靜待下文。

“壽陽。”謝道韞只說了兩個字,書房內的空氣便陡然凝重起來。

“我阿尚叔父在壽陽病重,六叔父束手無策。桓溫虎視眈眈,朝中攻訐如潮。謝氏滿門,已在懸崖之畔。”

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但巫然能聽出那平靜之下壓抑著的驚濤駭浪。

“你方才自比為刃,”謝道韞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巫然內心,“現在,我便要看看,你這柄刃,究竟是能斬斷亂麻,還是會未出鞘便先自折。

她將一枚黑鐵令牌推到巫然面前:“我需要你,即刻啟程,潛往壽陽,治好阿尚叔父的病。”

巫然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瞬間明白,這是一道用整個謝氏家族的命運做賭注的考驗。他剛剛索求的“名分”,在此刻變成了必須扛起的“天命”。

他沒有半分遲疑的余地。拒絕,意味著他將永遠被禁錮在奴籍的牢籠里,再無出頭之日;接受,則是九死一生。

巫然俯身,雙手恭敬地接過那枚冰冷的鐵令。

“巫然,愿往。”

謝道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緩緩起身,從一旁的書架暗格中,取出了一卷用細麻繩捆綁的竹簡。

那是他的奴籍文書。

“此去壽陽,”謝道韞的聲音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鄭重,“無論事成與否,只要你能安然歸來……”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巫然臉上,一字一句道:

“我便還你自由之身。”

巫然心頭巨震,再無多言,只是將那鐵令緊緊攥在手心,深深一揖到底。

“破匣之諾,我已應下。現在,輪到你了。”謝道韞的聲音清冷如舊,但眸光卻銳利如鋒。

巫然心頭一凜。

“女郎請講。”

“你的醫術,你對商周故實的洞見,你那身突如其來的武藝,甚至你彈壓北客的手段……”謝道韞一字一頓,仿佛要將他層層剝開,

“這些,都不是一個家奴,甚至不是一個尋常士人能擁有的。它們從何而來?我為你破匣,你總得讓我看看,這匣中之刃,究竟是何來歷。”

巫然沉默了。他知道,穿越之事,系統之秘,是絕對不能言說的天機。一旦說出,他要么被當成瘋子,要么被視為妖物。

見他沉默,謝道韞眼神更冷:“怎么,方才的‘利刃’,這就想藏鋒了?”

巫然緩緩抬起頭,目光中沒有絲毫閃躲,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深邃。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女郎,可否借案上燭火一用?”

謝道韞一怔,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還是微微頷首。

巫然起身,走到那盞青銅燭臺前,凝視著跳躍的火苗。書房內的光線本就幽暗,此刻兩人的目光皆匯聚于此,那一點豆大的光暈,仿佛成了天地的中心。

“女郎,”巫然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古老巫祝吟唱時的韻律,“您看到的是燭,是蠟,是這跳動的火苗。您想知道的是,這蠟來自何方,這燭芯是何種麻線所制。”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謝道韞:“可您是否想過,對于身處黑暗中的人而言,重要的是燭的來歷,還是它所發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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