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硯煞有介事地蹙起眉，雖然沒什么力氣，卻努力做出調侃的樣子，“本來盤算著……救駕之功……怎么也能換個……公主府乘涼的位置……”他輕輕喘了口氣，繼續道，“結果……殿下倒好……先把刑部……掀了個底朝天……功勞……自己搶光了……”

他歪著頭，眼神無辜又促狹：“我這買賣……虧大了啊……”

云知意怔怔地看著他。他分明看出了她的沉重和壓抑，卻用這種插科打諢的方式，將慘烈的經歷輕描淡寫成一樁“虧本買賣”，笨拙地試圖驅散她的陰霾。

淚水毫無預兆地決堤而出。不是委屈，不是后怕，而是一種被小心翼翼安撫著的酸軟。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多。

裴硯嘆了口氣，指尖微微用力，將她拉近了些。少年清澈的瞳孔里映出她狼狽的模樣，聲音輕得像羽毛：

“別怕……”他說，“我還……沒找殿下……收利息呢……舍不得……死……”

陽光暖融融地灑滿一室，藥香氤氳中，那些沉重的、無法言說的秘密，似乎暫時被隔在了這一方寧靜之外。

云知意望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卻還在努力逗她笑的少年，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顆暖石，漾開細微卻堅定的漣漪。

“殿下還欠我一個問題可還記得？”裴硯見小公主越哭越厲害，想辦法轉移話題。

聽到裴硯的話，云知意漸漸平復下來，“你盡管問吧，我什么事都告訴你。”小公主一抽一抽的回答，而拉著她手的裴硯卻聽到了公主內心的糾結與決絕。

他要是問我身份的事怎么辦，瞞過了皇叔還是瞞不過裴硯嗎？可是他救了我，算了，我得信守承諾……

裴硯原本要開口的話就在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了，他看著云知意，微微一笑：“在下還是覺得虧了，不如這個問題留到以后吧。”

云知意有些懵，呆呆地看著裴硯。

“公主快要回宮了吧？我也要回裴府了。”裴硯輕聲問道，“不如分開前，公主問我一個問題吧，就當是給生死搭檔的福利。”

云知意還沒反應過來，但是看著裴硯的眼睛，總覺得他或許會給自己一個答案，不由自主地問出了那句話：“如果你做的所有事都被旁人誤會，你想補救，卻屢屢失敗，那該怎么辦？”

裴硯的眼眸深邃，雖然只是少年卻仿佛早已了解了世俗：“那就不要管他人順不順心，盡管去做。”

溫暖的陽光灑在窗欞上，給裴硯蒼白的臉上增添了幾分溫暖，“盡管去做，我的小殿下。”

“盡管去做。”云知意行至宮門口時腦子里還回響著裴硯的話。

宮轎在福寧殿前落下，簾幕掀開，早已候在階前的皇帝皇后瞬間紅了眼眶。

云知意幾乎是跌出轎輦的。她身上還穿著那日離宮時略顯單薄的衣裙，雖已被清洗干凈，卻掩不住被火星燎出的焦痕和褶皺。

小臉瘦了一圈，下巴尖得能戳人，眼底帶著濃重的青黑，唯有那雙眼睛，在看到爹娘的那一刻，瞬間蓄滿了水光，像是受盡委屈終于找到巢穴的雛鳥。

“知意！”林淑華再顧不得什么皇后儀態，提著裙擺疾步沖下臺階，一把將女兒緊緊摟進懷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的孩子……你嚇死母后了！”

云志明跟在后面，想抱又不敢用力，手懸在半空，嘴唇哆嗦著，眼淚先一步滾了下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爹……父皇差點就……”他哽噎著說不下去，只能一遍遍摸著女兒的頭，確認她是真實存在的。

云知意被母親溫暖熟悉的懷抱包裹著，鼻尖縈繞著父皇身上淡淡的龍涎香，一直緊繃的、強撐的弦驟然斷裂。

所有的驚險、恐懼、委屈，刑部殺人的后怕，被誤解的無助，對裴硯傷勢的擔憂，還有那無法言說的巨大秘密……在這一刻盡數化作滾燙的淚水，決堤而出。

“爹……娘……”她終于不再是那個需要運籌帷幄、步步為營的嘉寧公主，只是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埋在母親懷里，哭得渾身顫抖，語無倫次，“我好怕……火好大……裴硯他……流了好多血……我……我還……哇……”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這幾日積壓的所有情緒都宣泄出來。眼淚迅速浸濕了林淑華的衣襟。

林淑華心如刀絞，抱著女兒一同落淚，輕拍著她的背，不住地安撫：“不怕了不怕了，娘在，娘在呢……都過去了……”

云志明也忍不住了，張開手臂將妻女一起環住，一家三口在殿門前抱成一團，哭得毫無形象可言。周圍的宮人內侍早已悄然垂首退遠，留下這片屬于劫后余生之人的小小天地。

哭了不知多久，云知意的哭聲才漸漸變成小聲的抽噎。她賴在母親懷里不肯起來，啞著嗓子嘟囔：“父皇……您勒得太緊了……”

云志明這才慌忙松開些，手忙腳亂地用龍袍袖子給女兒擦臉，結果料子太硬，蹭得云知意小臉更紅了。林婉華又好氣又心疼，拍開他的手，拿出柔軟的絲帕，一點點蘸去女兒的淚痕。

“瘦了，也黑了。”林婉華捧著女兒的臉，仔細端詳，眼淚又忍不住往下掉，“身上還有沒有傷？讓母后看看……”

“沒、沒有大傷，皇叔的醫師已經給我醫治了。”云知意吸吸鼻子，終于緩過氣來，卻還是賴在母親懷里，享受著久違的安心感，“就是……就是有點餓……”

“快！傳膳！把公主愛吃的都端上來！”云志明立刻高聲吩咐，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很快，精致的點心羹湯擺滿了小幾。云知意被父母一左一右夾在中間，看著他們不停地給自己夾菜盛湯，碗里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她小口小口吃著熟悉的食物，聽著父皇絮絮叨叨說著朝堂上的事，聽著母后溫柔地問她還想吃什么，暖意和飽足感漸漸驅散了心底的寒意。

雖然前路依舊迷霧重重，危機四伏，但至少此刻，在這個她拼命守護的家里，她可以暫時卸下所有重擔，只做一個受了委屈、可以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寵的孩子。

或許裴硯說得對，她沒什么好怕的，爹娘都在身邊，不需要繼續維持之前艱難的人設，只要盡管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