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樓梯處便傳來陣陣腳步聲。

雅間門被推開，三名軍士抱著兩壇酒步入，目光快速掃過室內(nèi)，在雷行云身上稍作停留。

為首的小隊長躬身道：“將軍，酒來了。掌柜的說這是窖藏十年的‘石泉燒’。”

雷行云看都沒看那酒壇，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菜肴：“再去找掌柜的，重新?lián)Q一桌子菜，這都涼了怎么吃。”

“是，將軍。”

小隊長轉(zhuǎn)身離開，卻并未立即下樓，而是站在雅間外不遠(yuǎn)處，朗聲喝道：“掌柜的，重新備一桌酒菜，我們將軍要招待朋友！”

這一聲呼喝，與其說是吩咐，不如說更像一道命令。

樓下的說話聲像是被刀切斷，驟然沒了動靜。

隨即響起掌柜又急又慌的應(yīng)承：“哎！哎！軍爺放心，馬上就好！快！快讓廚房動起來！”

雷行云對門外的動靜充耳不聞，笑著說道：“二位請稍待，一會兒我們重新開席，今日不醉不歸。”

瑤琴抬頭望了望窗外，臉上隱隱有些擔(dān)憂。

她輕撫茶盞，柔聲問道：“雷將軍，靖北城離此地不算近，不知您如何與展公子這般熟絡(luò)？“

雷行云眼中帶著笑意說道：“嘿嘿，大旗七八歲的時候，在石泉鎮(zhèn)住過一陣子。我們倆年紀(jì)相仿，自然天天玩在一起……”

慕斌也對二人如何結(jié)識感到好奇，輕輕拿起茶壺，為他斟上一杯溫茶。

雷行云喝了一口茶，繼續(xù)道：“不過那時還只是玩鬧。直到一天，我倆壯著膽子去爬石泉鎮(zhèn)城外的斷魂崖。那地方陡得很，本地孩子都沒幾個敢去的。”

“我仗著身手好，爬得飛快。他在下面跟得吃力，手心都磨破了，卻硬是一聲不吭跟著我爬到了頂。”

瑤琴靜靜地聽著，腦海中浮現(xiàn)出兩個孩子奮力攀附在陡峭崖壁上的場景。

說到這兒，雷行云語氣帶上了幾分認(rèn)真：“到了崖頂，風(fēng)大得能吹跑人。我指著下面螞蟻一樣的軍營和城池，吹噓我爹將來要帶我踏平北境。”

“他卻沒說話，只是極目遠(yuǎn)眺，看了很久。后來才說，雷大哥，站在這里，才覺得天地廣闊，書中所言萬里山河，并非虛妄。”

雷行云感慨道：“我這兄弟，那時候我就覺得他心里裝著的東西，跟咱們這些整天舞槍弄棒的糙漢子不一樣。他看的不是一地一城，是更大的天地。”

慕斌聽得入神，手中茶盞微微傾斜，水溢出來都未察覺。

“后來無數(shù)次，每當(dāng)我忙于軍務(wù)，或與諸將爭執(zhí)一語定策時，總會想起斷魂崖頂大旗那個眼神。他才是我輩之中，真正能執(zhí)棋望天下的人。”

瑤琴眼神再次望向窗外，卻沒有看到想見的那個人。

她沉默片刻，纖指輕輕轉(zhuǎn)著溫?zé)岬牟璞K是忍不住輕聲開口：“雷將軍，后來可是發(fā)生了什么嗎？展公子現(xiàn)在的性格與你所述，像是兩個人...”

雷行云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濃：“瑤琴姑娘既然想聽，那我就說說。軍隊里的孩子，從小被管教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揍！”

“每次我們闖了大禍，都會被家中長輩護著逃去靖北城。因為大旗他會用盡一切辦法幫我們平息禍?zhǔn)拢瑹o論是哭、鬧，還是其它的……”

瑤琴聽到此處，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微笑，這種方法，確實只有展大旗做得出來。

雷行云喝了一口茶，眼中閃過回憶：“有一次我打斷了個二世祖的腿，對方家里非要討個說法，我爹氣得要將我軍法處置。大旗二話不說，直接躺地上打滾，說是他先動的手，我只是自衛(wèi)。”

“你們是沒看見，他那時候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哭得那叫一個真切，任誰看了都覺得他是個被欺負(fù)的可憐娃。”

雷行云語氣忽然柔和下來：“所以啊，他現(xiàn)在這般模樣，或許只是……還沒遇到那個值得他再次認(rèn)真的人罷了。”

瑤琴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顫，幾滴清茶濺出，落在桌面上。

慕斌原本沉穩(wěn)的呼吸陡然一滯，不自覺地低語：“原來如此……靖北王斷然不會讓一個紈绔子弟繼承王位，沒想到展大旗還有如此的胸襟。”

雷行云抓著茶盞的手猛然收緊，眼神驟然變得銳利，騰起的殺氣讓雅間內(nèi)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慕斌陡然意識到自己失言，卻已無法收回，只得緩緩起身道：“我去看看掌柜的菜預(yù)備得如何，為何遲遲未上。”

剛要向外走去，門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掌柜帶著幾個伙計，托著熱氣騰騰的菜肴，滿臉堆笑地走進(jìn)房間。

“雷將軍，二位貴賓久等了，這些都是小店的拿手菜，食材都是今日新到的，在別處可吃不到。”

雷行云這才松開握住茶盞的手，幾塊瓷片散落在桌上。

掌柜的笑容僵在臉上，手中的托盤微微顫抖，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雷、雷將軍您沒事吧？這…這杯子不結(jié)實，我馬上讓人換一套新的來！”

“無妨。”雷行云揮了揮手，聲音已恢復(fù)平淡，只是眼底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盡的殺氣。

掌柜連聲應(yīng)著：“是是是！雷將軍豪氣！小的這就去取！”手一揮，慌忙示意伙計們趕緊布菜，自己幾乎是彎著腰退出去的，腳步又快又輕。

新上的菜肴熱氣騰騰：黃燜山菌煨鹿筋、清蒸灤河白魚、野蔥爆炒山羊肉片、奶白色的雜菌湯……樣樣鮮香撲鼻。

慕斌拿起一壇酒，輕輕拍開泥封，眼中帶笑，仿佛方才什么也未發(fā)生。

“呵呵，雷將軍，小人常年在邊境經(jīng)商，今日能沾展兄弟的光，與二位共飲，實乃有幸。”說罷，將雷行云和自己的酒碗斟滿。

輪到瑤琴時，她卻伸出纖手，輕輕將面前的酒碗挪開少許，柔聲道：“對不住了雷將軍，奴婢向來不飲酒，今日便以茶代酒，還望將軍莫怪。”

她說著，主動執(zhí)起茶壺，將自己面前的茶杯斟至七分滿。

雷行云眼中并無半分責(zé)怪，反而哈哈一笑：“瑤琴姑娘既然是展大旗的朋友，肯坐下說說話，本將已經(jīng)很是高興，怎敢再勉強姑娘喝酒！”

瑤琴再次頷首，柔聲道：“將軍豁達(dá)，奴婢感佩。”

雷行云目光轉(zhuǎn)向滿桌佳肴，抄起筷子：“都別愣著了！這么好的菜，涼了豈不可惜？瑤琴姑娘，這白魚清淡，正合你的口味！”

他率先夾起一大塊裹滿濃稠湯汁的鹿筋放入口中，滿足地咀嚼起來，連連點頭：“嗯！不錯，看來掌柜的沒騙我，這食材果然是今天到的。”

慕斌也拿起筷子，衣袖卻不慎將茶盞碰落在地，“叮”的一聲脆響，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