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緩緩移動，車輪轆轆，駝鈴叮當，漸漸匯入石泉鎮的喧囂之中。

城門之后，一條蜿蜒的青石路貫穿整個城鎮。

街道兩旁的店鋪與貨棧皆由本地開采的青石砌成，粗獷而堅固，透著邊塞特有的硬朗氣質。

慕斌的商隊顯然對此地極為熟悉，無需多言，自有管事引領馬幫熟練地分流走向熟悉的貨棧。

展大旗三人并未隨商隊同行，而是由慕斌引著，徑直走向主街盡頭一家兩層的酒肆。

酒肆紅色的幌子上掛著“聽濤閣”三字，名字雖風雅，建筑卻是粗獷的石砌風格。

最特別的是，它一側倚靠著一面巨大的天然山巖，石縫中涌出一股清冽泉水，由匠人以鑿空的竹管引入店旁一個大石槽中。

水聲淙淙，竟在這喧鬧的邊陲小鎮中辟出一方清幽之境。

三人在人流中向前走著，身后的瑤琴輕輕揉了揉太陽穴，似乎嘈雜的環境有些不適。

門口迎客伙計一眼便認出人群中的慕斌，急忙小跑著迎上前，帶著濃重的中州口音熱情喊道：“慕公子！！幾位貴客遠來辛苦！快請進，快請進！”

慕斌微微頷首，笑道：“店家好記性，還認得我。照舊安排，再上幾道今日新鮮的野味。”

“好嘞，慕公子樓上請，貴賓樓上請！！”

伙計殷勤的轉身走入聽濤閣，引著三人進入。

廳內不似尋常邊鎮酒肆那般喧鬧，布置雅致，多以竹木裝飾，與外墻的粗石質感形成巧妙對比。

沿角落木梯走上二樓，環境更為清幽，幾間雅室并列于廊道兩側，淙淙泉聲依稀可聞。

伙計推開一扇題為“流云”的雕花木門，側身請三人入內。

室內設一張寬大原木桌，配四五把軟墊靠椅。

墻上一幅筆力遒勁的山水畫，繪的是云霧繚繞的邊關山色，案頭一盆蘭草亭亭玉立，淡香微沁。

最妙的是西側一扇大窗，窗外正是那面巨巖與潺潺流泉，令人心神一靜，頓忘塵慮。

“三位貴客稍坐，酒菜即刻就來！”伙計邊說邊用布巾再次擦拭本就光潔的桌面。

慕斌一笑，自腰間取出一塊碎銀遞去。

伙計接過賞銀，笑容愈發燦爛，連連躬身道：“多謝慕公子！您幾位稍候，最好的酒菜馬上送到！”說罷輕手輕腳退出，細心掩好房門。

門一合上，雅室更顯靜謐，唯有不絕的泉聲如樂輕淌，襯出一室安寧。

展大旗嬉笑著搶先一步，為瑤琴拉開正對窗戶的靠椅，夸張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嘿嘿，瑤琴姐姐，你坐這兒，窗外景致最好。”

瑤琴微微頷首，方才城鎮中的嘈雜似乎令她有些不適。

然而展大旗并未順勢坐她身旁，反而轉身坐到對面，將瑤琴旁邊的位子讓給了慕斌。

“來，慕大哥，坐這兒。”

慕斌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從容走到瑤琴身旁的空位拂衣坐下。

“如此，便多謝展兄弟了。”

瑤琴目光從窗外收回，淡淡掃過對面獨自坐定的展大旗。

展大旗自顧自斟了杯清茶，也不喝，只捏在指間慢悠悠地轉，眼睛彎彎的，仍是那副沒心沒肺的笑模樣。

窗外泉聲泠泠，反倒襯得這雅室靜得有些微妙。

慕斌抬手為瑤琴和自己各斟了一杯溫水，姿態從容：“瑤琴姑娘，這‘聽濤閣’的泉水烹茶是一絕，不過姑娘似乎有些倦了，先飲些溫水也好。”

瑤琴接過杯盞，輕聲道：“多謝。”

卻也未飲，學著展大旗的樣子，指尖在杯口輕輕轉著，目光低垂，似在思量什么。

展大旗指尖轉動的茶杯忽然一頓，抬起頭看向了慕斌。

“慕大哥來中州，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嗎？”

慕斌笑著放下手中的茶盞，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呵呵，展兄弟覺得我來中州會有何事呢？”

“慕大哥的事，是在邊關，還是在內城？”展大旗也不直接回答，笑著朝窗外瞥了一眼。

“邊關風急，內城云深。像我這等商賈，還是在風中討一口飯吧，這內城還是不去了。”

瑤琴聽著二人說話，指尖在茶盞邊悄悄離開，突然開口打斷道：“展公子，我們何時啟程？”

三人同時抬頭微笑互視，卻都不再多說一句話，手中的溫水也一直未飲。

正在沉默時，門外傳來輕叩。

慕斌笑著開口道：“進來。”

伙計輕輕推開木門，端著漆盤魚貫而入，頃刻間便布好了幾樣精致小菜并一壺燙好的酒。

菜是地道的邊塞風味：烤得焦香的野禽、拌了胡荽的羊肉，卻盛在細膩的青瓷盤中，粗獷中透著別樣的講究。

“哇，這么多好吃的，三個人也吃不了啊。慕大哥，我喊個朋友一起來好不好！”

“朋友？展兄弟在此地竟有相識？”慕斌笑容依舊，絲毫沒有不悅，只是并未立即答應。

展大旗端起茶盞將溫水一飲而盡，也不管是否可以邀請朋友，站起身子沖著窗外扯著嗓子大喊。

“雷行云你個混蛋，小爺我進城這么長時間，你還不過來！！”

“有喘氣的沒？去給小爺捎個信，就說展小爺來了！！！”

窗外行人被突如其來的吼聲驚得紛紛駐足，幾個商隊打扮的漢子下意識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二樓雅間里，慕斌手中的青瓷茶盞微微一滯，面上卻仍是春風和煦。

“展兄弟這請人的方式，倒是別致啊。”

話音未落，長街盡頭忽然響起馬蹄聲。

不是商隊沉穩的銅鈴，而是戰馬鐵蹄砸在青石板上的爆響——得得得得！如驟雨砸碎滿城喧囂。

一隊士兵整齊地從城門處奔來，中間一名少年將校騎著黑馬急馳而至。

“喲！雷將軍好大的排場！”展大旗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外，笑得嘴角快咧到耳根。

少年將校在聽濤閣前猛勒韁繩，黑馬長嘶聲中前蹄重重踏在青石階上，濺起一串火星。

他掐著腰向上看去，大笑著回罵道：“他媽的，我還當下面的人謊報消息，還真是你來了！”

慕斌和悅的笑容忽然凝住，指尖無意識地在青瓷盞沿摩挲：“展兄弟要請的人，便是石泉鎮守將之子雷行云？”

展大旗收回探出的身子，嬉笑著坐下，突然說道：“慕大哥，你應該和拙谷相識吧，要不然瑤琴姐姐也不會和你同路的。”

“你的身份，我不會說的。”

不待慕斌回話，二樓已經傳來陣陣腳步聲。

片刻后，雅間的房門被重重推開。

人未進入，聲音卻已經傳來。

“他媽的，展大旗，你這次闖了多大的禍啊，竟然要躲到我石泉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