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近前,年輕的地痞俯下身子,從腰間掏出一瓶止血散,向傷口輕輕撒去。
展大旗默不作聲,口中喘著粗氣,突然一把抓住了前來救他的年輕地痞喉嚨。
“為什么?”
被扼住的年輕地痞面色漲紅,艱難地抬起手指了指展大旗胸口的玉扣。
“公子……小人是聽湖小筑的人……”
展大旗絲毫沒有獲救的喜悅,啞著嗓子說道:“殺害老頭的人,有你一個吧。”
年輕地痞雙手摳進泥土,痛苦喘息著答道:“對不住,公子……我平日隱于市井,扮作地痞,方才不得不出手……”
展大旗死死盯著他那張年輕的臉,手緩緩松開,胳膊的傷口因用力而再次崩開,鮮血濺在對方衣襟上。
“你走吧……”
年輕地痞蜷縮起身子,爆發(fā)出劇烈的咳嗽和干嘔,大口吞咽帶著血腥味的空氣。
稍緩過來后,他急忙撿起掉落的止血散藥瓶:“公子,你的傷……”
“滾!我死也不用你管!”
年輕地痞垂著頭,將藥瓶輕輕放在泥地上,轉身踉蹌欲走。
身后卻忽然傳來展大旗沙啞的聲音:“幫……幫我把老頭埋了。地方,日后告訴我。”
“是,小人遵命……”
年輕地痞身軀幾不可察地一顫,竟朝著展大旗的方向,直挺挺跪倒在泥地中。
“嘭!”“嘭!”
兩個響頭結結實實磕下,他不再多言,起身快步走入蘆葦叢,瞬間消失不見。
“老頭,我活下來了……”
展大旗咬牙忍住傷口傳來的陣陣劇痛,拄著驚鸞刀顫巍巍起身。
踩著泥濘河岸,一步一瘸地向瑤琴藏身之處挪去。
那瓶止血散孤零零立在蘆葦叢中,微風吹過,“啪嗒”一聲倒在泥土里。
展大旗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在泥濘中艱難前行,身后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驚鸞刀每一次深插入土,都支撐著搖晃的身體向前一步。
泥水浸透衣褲,冰冷而沉重,失血帶來的眩暈讓他眼前有些模糊。
“就快到了……”
不足幾十米的距離,他卻走了許久,許久……
展大旗大口喘氣,跌坐在地,伸手撥開蓋著瑤琴的蘆葦。
一根、兩根、三根……
輕飄飄的蘆葦此刻卻重如巨石。
費力撥開蘆葦之后,瑤琴身體竟覆上了一層詭異的薄霜,寒氣沿四周蘆葦蔓延,不斷發(fā)出細微的“咔嚓”聲。
“怎么回事?!”
展大旗心中大駭,顧不得身上的劇痛,急忙伸手欲將瑤琴扶起。
指尖方才觸及她的肩頭,一股極寒之氣猛地竄入經脈,凍得骨髓生疼。
“瑤琴姐姐!”
他強忍寒意細看,見瑤琴雙目緊閉,長睫結滿細碎冰晶,唇色泛紫,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怎么會冷得這么厲害,我該怎么……”
展大旗渾身顫抖著,卻猛然想起什么,急忙將瑤琴冰冷的身體完全攬入懷中。
伸手狠狠扯了一下傷口,劇痛令自己瞬間清醒。
吸入一口帶著血腥的氣,將丹田殘存的真氣一點點提起,依照熊老所授法門緩緩運轉。
“師傅,不知道真氣會不會讓瑤琴暖一些...”
一周天,兩周天……
身上傷口因強行運功而徹底崩裂,溫熱的鮮血不斷涌出,在身下匯聚成一小灘黏膩的血洼。
但真氣循環(huán)帶來的些許溫度,也一點點渡入瑤琴體內。
那一點溫度,宛如萬年冰原上悄然燃起的星火,渺小卻執(zhí)著。
三周天,四周天……
展大旗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眼皮越發(fā)沉重。
恍惚間,他看見父親站在面前,訓斥自己又出去闖禍。
“有點疼啊……爹,我以后不敢了……”
又仿佛看見熊老端著酒碗,大笑著調侃自己。
“師傅……我喝不動了……我想睡覺了……”
展大旗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疲憊如同黑色潮水,將眸中最后一絲微光吞沒。
身體突然一軟,癱倒在瑤琴身上,腦袋無力地垂落在她的頸側。
“追風……帶我回家好不好……”聲音消散在蘆葦蕩中,只有沙沙的風響,卻并無回應。
展大旗氣息越來越微弱,但體內殘存的真氣仍在緩緩流轉。
像是秋日里最后一縷不肯散去的暖意,維系著僅存一點生機。
秋風穿過無邊的蘆葦蕩,葦葉相互摩挲,發(fā)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輕響。
瑤琴似乎被驚擾,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微弱的意識中,她感覺自己沉在萬丈冰淵之底,四周是刺骨的黑暗與寒冷。
但胸口卻有一點微弱的溫暖,緊緊貼附著心脈,一次次試圖撬開沉重的冰封。
那溫暖很熟悉,帶著血氣的腥甜。
耳邊仿佛有人在說話,是一句近乎嘆息的哀求,輕得像羽毛,卻重得砸碎了最后的冰層。
“……追風……帶我回家好不好。”
瑤琴指尖微微顫抖,勾住了展大旗身上破碎潮濕的衣料,緩緩睜開沉重無比的眼瞼。
模糊的視線中,是展大旗毫無血色的臉,緊貼著自己的頸窩,呼吸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斷絕。
瑤琴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喉嚨里拼命擠出一聲虛弱的氣音:“展……展……”
展大旗沒有反應,卻仍憑借本能,將一絲絲暖意渡入她體內。
瑤琴試著調動自己的真氣,一股極寒之意卻自指尖洶涌傳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地將與彈琴小姑娘接觸過的手指拽下。
斷口處沒有鮮血,只有絲絲冰霜。
瑤琴甚至沒有多看斷指一眼,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展大旗身上。
另一只手輕輕抬起,按在展大旗的丹田穴上,真氣順經脈緩緩匯入他體內。
指尖觸碰到他丹田的瞬間,瑤琴便感到一股死寂的冰涼,仿佛觸到的不是活人之軀。
兩股微弱的真氣在二人體內循環(huán),陣陣暖流艱難地抵抗著那股死亡的冰涼。
漸漸地,她斷指處的冰霜開始消融,鮮紅的血珠終于緩慢滲出。
而展大旗冰冷僵硬的身軀,也似乎有了一絲極細微的暖意。
“……冷……”
這一個字,輕得如同嘆息,卻讓瑤琴瞬間紅了眼眶。
她低下頭,將自己的額頭輕輕抵住展大旗冰涼的額間,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秋陽漸漸傾斜,將蘆葦蕩染成一片破碎的金色。
兩人氣息漸弱,同時昏厥過去,安靜地相依在滿地蘆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