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鋼琴如同一個沉沒在污穢血肉海洋中的、被遺忘的墓碑。
半融于暗紅色、搏動著的巨大肉壁之中。琴身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形態,深色的木質外殼被侵蝕得斑駁不堪,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暗褐色粘液和灰綠色的菌斑。琴蓋扭曲變形,如同被巨力撕開的傷口,斜斜地敞開著,露出里面同樣被污穢浸染的琴弦與音槌。大部分琴鍵都已殘缺、碎裂,或者被粘稠的組織液徹底糊住,只有中間區域,幾枚象牙白的琴鍵,在礦石人形湮滅后殘留的微光下,頑強地透出一點模糊的輪廓。
而真正讓李明心臟停跳的,是那幾根按在琴鍵上的“手指”。
它們并非實體,也非純粹的靈體。那是幾縷纖細到極致、脆弱得如同晨曦蛛絲般的、半透明的能量流。它們從肉壁與鋼琴琴身融合的縫隙深處艱難地延伸出來,帶著一種近乎熄滅的微光,緩慢地、顫抖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般,輕輕按在僅存的幾枚琴鍵上。
就是這微弱到幾乎被忽略的觸碰,發出了剛才那救命的、破碎的音符!
“叮…咚…咚…”
琴音再次響起,比上一次更加微弱,更加飄忽,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這血肉地獄沉重的搏動聲徹底碾碎。音符破碎而凌亂,不成調子,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像冰冷的針,刺入李明混亂而絕望的意識。
就在琴音響起的瞬間,那當頭罩下的、由無數慘綠光線交織而成的毀滅光網,驟然一滯!
光網并非停滯不動,而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間劇烈地波動、扭曲起來!構成光網的慘綠光線瘋狂地明滅閃爍,彼此碰撞、湮滅,發出刺耳的滋滋聲。光網下落的速度被強行拖慢了數倍,仿佛陷入了一片無形的粘稠沼澤。
肉柱之上,陳婉那半石化的軀體發出了更加凄厲的嘶嚎!她那只深深嵌入冰冷金色紋路的手掌劇烈地痙攣、顫抖,似乎正與一股無形的、源自那架破敗鋼琴的力量進行著殊死的角力!她眼眶中那兩團幽綠粘稠的物質如同沸騰的油鍋,瘋狂地翻滾、沖撞,每一次劇烈的波動都讓那張灰敗干裂的臉龐扭曲變形,充滿了非人的痛苦與狂怒。
機會!
這稍縱即逝的機會,是那架破敗鋼琴、是那幾縷即將消散的微弱意識,用最后的殘燼為他爭取來的!
李明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那幾縷微光代表誰,但他知道,這是唯一的生路!他猛地從冰冷的粘液中掙扎起來,肩膀被慘綠光束擦過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他咬碎了牙根,將劇痛化為力量!
跑!
目標只有一個——那架半融在肉壁中的鋼琴!
他不再看頭頂那片波動扭曲的慘綠光網,不再看肉柱上瘋狂嘶嚎的陳婉。他眼中只剩下那幾縷按在琴鍵上的、隨時可能熄滅的微光!
腳下是滑膩的、不斷起伏蠕動的肉壁,身下是粘稠如膠的組織液。他手腳并用,像一頭在泥沼中掙扎的困獸,每一次蹬踏都攪起污穢的浪花,每一次攀爬都因肉壁的蠕動而險象環生。腥臭腐敗的空氣灌入肺中,帶著灼燒感,但他顧不上了。死亡的陰影緊貼著他的后背,那慘綠光網雖然被拖慢,卻仍在堅定不移地落下,帶著毀滅一切的冰冷氣息。
近了!
鋼琴破敗的輪廓在視野中放大。那污穢的琴身,那扭曲的琴蓋,那僅存的幾枚灰白琴鍵……還有那幾縷微光構成的“手指”,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黯淡!
琴音已經微弱得幾不可聞。
頭頂的光網波動也似乎正在減弱,陳婉那充滿毀滅意志的嘶嚎聲重新占據了上風!
“等等!等等我!”李明嘶吼著,聲音在粘稠的空氣中顯得如此微弱。他用盡最后的力氣,一個前撲,身體重重地摔在鋼琴前方那片相對“平整”的肉壁上。冰冷的、帶著滑膩粘液的觸感傳來。
他掙扎著抬起頭,正好看到那幾縷按在琴鍵上的微光,如同燃盡的燭芯,閃爍了一下,即將徹底消散!
不!
一種強烈的、無法言喻的沖動驅使著他。不是思考,是本能!是妹妹李萌化為光蝶烙印在他掌心的指引!是老爺子石化前緊握礦石人形的囑托!也是此刻,這架破敗鋼琴發出的、帶著無盡悲涼與守護意味的破碎音符!
他猛地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左手,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幾枚僅存的、被微光手指觸碰著的琴鍵,按了下去!
指尖觸碰到冰冷、粘膩的象牙白琴鍵。
就在接觸的剎那——
嗡!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洪流,如同高壓電流,瞬間從琴鍵涌入他的指尖,順著他的手臂,蠻橫地沖入他的腦海!
不是聲音!是畫面!是情緒!是無數破碎、混亂、疊加在一起的信息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他淹沒!
【冰冷的實驗室:】煤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穿著民國藍布旗袍的年輕女子(陳婉!),戴著眼鏡,臉色蒼白卻專注,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塊散發著微弱熒光的礦石碎片放入一臺老式顯微鏡下。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眼中既有科學家的狂熱,也有深深的恐懼。
【猩紅的月光:】窗外,一輪巨大得不正常的血紅色月亮低垂,將整個古宅庭院染成一片詭異的猩紅。月光下,庭院的地面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
【扭曲的琴譜:】她伏在案前,用鋼筆在五線譜上瘋狂書寫。但那譜子上的音符是扭曲的、跳動的,如同蠕動的蛆蟲!她一邊寫,一邊劇烈地咳嗽,嘴角滲出暗紅色的血絲。她抬起頭,眼神渙散,充滿絕望,嘴唇無聲地翕動:“…頻率…錯了…它在笑…”
【瘋狂的批斗:】畫面驟然切換!刺眼的白熾燈下,一個簡陋的舞臺。陳婉被反剪雙手押著,脖子上掛著沉重的木牌,上面寫著血紅的“封建余孽”、“牛鬼蛇神”。她的旗袍被撕破,頭發凌亂,眼鏡碎裂,臉上帶著血痕。臺下是瘋狂揮舞拳頭、面目扭曲的人群,震耳欲聾的口號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打倒陳婉!破除封建迷信!”…“砸了她的破琴!”…“燒掉那些毒草!”她的目光穿過瘋狂的人群,死死盯著臺下某個角落,那里,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戴著眼鏡、面容模糊的中年男人,正冷漠地看著這一切。陳婉的眼神,不是憤怒,而是穿透一切的冰冷和…一絲了然?
【血肉的吞噬:】黑暗的地底深處(就是這里!)。她被無形的力量拖拽著,絕望地掙扎。冰冷的、蠕動的肉壁從四面八方包裹上來,纏繞她的腳踝、她的腰肢…她發出無聲的尖叫,一只手徒勞地伸向虛空,似乎在抓取什么不存在的救贖…最終,她的身體被強行按在一根巨大的、搏動著的肉柱上,冰冷的金色紋路如同活蛇般纏繞上來,開始侵蝕、融合…
【最后的清明:】在意識被徹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即將被幽綠粘稠物質填滿的眼眶深處,爆發出最后一點屬于“陳婉”的、無比痛苦的清醒光芒!她的嘴唇無聲地、用力地開合,似乎在傳遞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李明拼命想要“聽”清,但那畫面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屏幕,劇烈地扭曲、閃爍!
所有的畫面和信息洪流,在陳婉最后那個無聲口型的瞬間,轟然炸開,化為億萬碎片!
“呃啊——!”
李明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慘叫,猛地縮回手,身體劇烈地抽搐。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腦髓里攪動。剛才那短暫的接觸,如同經歷了陳婉一生的痛苦和掙扎,那種被背叛、被吞噬、被扭曲的絕望,幾乎將他的意識撕裂!
他明白了!那幾縷按動琴鍵的微光,根本不是完整的意識!那是陳婉在被礦脈徹底吞噬、轉化為它的守衛(或者說是能量節點)的過程中,殘存下來的、最后一點不甘的執念!是她在徹底沉淪前,用盡所有力量,將自己對礦脈的研究、對音樂的理解、以及那份被背叛的徹骨之痛和最后一絲守護的意念,強行灌注到這架與她靈魂有著某種神秘聯系的鋼琴之中!
這架鋼琴,不是武器,是她意識的碎片!是她對抗礦脈侵蝕的墓碑!是她用殘魂發出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安魂曲!
而剛才,他觸碰琴鍵,等于強行連接了這塊瀕臨崩潰的意識碎片,承受了她殘魂中所有的痛苦和混亂!
就在李明因劇痛而蜷縮的剎那,頭頂那片被琴音短暫阻滯的慘綠光網,失去了最后的干擾,驟然加速落下!毀滅的氣息撲面而來!
同時,肉柱上的陳婉(或者說,被礦脈徹底控制的石化軀殼)發出了一聲充滿暴戾與勝利意味的尖嘯!她那只嵌入金色紋路的手掌,再次狠狠下壓!
光網距離李明的頭頂,不足半米!
死亡的冰冷觸手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
絕望再次降臨。
但這一次,在經歷了陳婉意識碎片的沖擊后,李明眼中除了絕望,更多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明悟!
他看到了!在陳婉最后那個無聲的口型炸開的瞬間,他捕捉到了!那不是語言,而是一種極其短暫、極其混亂的視覺殘留!在那些破碎的畫面洪流中,有一個畫面一閃而過,卻被他的潛意識死死抓住:
***冰冷的金色核心:**在無數搏動肉壁和粗壯血管的最深處,一個巨大、冰冷、由暗金色礦物結晶構成的、如同心臟般搏動著的核心!核心表面布滿了與肉柱上類似的、但復雜精密萬倍的金色紋路!而在核心的最中心,鑲嵌著一塊…不規則的、散發著柔和卻令人心悸的熒光的玉石!那玉石如同活物般脈動,每一次脈動都牽引著整個礦脈的搏動!它就是一切詛咒的源頭——“長生玉”!
更關鍵的是,在那個核心的畫面中,他看到了一個極其微小的“點”!一個位于核心表面復雜紋路交匯處的、極其不起眼的“節點”!那個節點的光芒,似乎與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帶著一絲微弱的、不穩定的…波動?!就像是龐大冰冷機器上一個微小的、松動的螺絲!
這個“點”,并非來自陳婉的記憶畫面!它更像是…當陳婉殘魂的痛苦、她對礦脈的研究理解、以及李明自身掌心那屬于妹妹李萌的烙印指引,三者通過鋼琴琴鍵的連接,在混亂的洪流中意外碰撞、疊加、計算后…強行推演出的一個“結果”!
一個可能的…弱點?!
這個念頭如同在漆黑絕望的深淵中,驟然點亮的一顆火星!微弱,卻帶著焚盡一切的灼熱!
頭頂的光網帶著死亡的呼嘯,距離他的頭皮只剩下一寸!
肉柱上,陳婉石化軀殼眼眶中的幽綠光芒暴漲,充滿了毀滅的快意!
李明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向陳婉,不,是盯向她那只死死嵌入金色紋路的手掌!他看到了!在她手掌按壓的那片精密金色紋路區域的邊緣,就在她灰白色石化手指的縫隙間,一個極其微小的、與他在混亂畫面中看到的“核心弱點”位置和形態幾乎完全一致的“光點”,正在劇烈地閃爍!
那不是實體!那是能量流動的一個關鍵交匯點!一個…因她強行抽取巨大能量發動攻擊而產生的、極其短暫的能量湍流點!一個稍縱即逝的…破綻!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武器!礦石人形已毀!只有他自己!只有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
“啊——!!!”
李明發出一聲凝聚了所有憤怒、絕望、仇恨和最后一絲希望的咆哮!他不再躲避那落下的光網,反而用盡全身殘存的所有力氣,不顧肩膀撕裂般的劇痛,朝著陳婉所在的肉柱下方,朝著那片滑膩的、搏動著的肉壁,朝著那個短暫閃爍的“光點”所對應的大致位置,合身猛撲過去!
他高高揚起的,不是武器,而是那只被李萌化為光蝶烙印下礦脈坐標的右手!
他將自己,將掌心的烙印,當作最后一把鑰匙,當作最后一顆子彈,狠狠砸向那個礦脈力量短暫湍流的破綻!
他的身體,如同一枚絕望的炮彈,撞向那片暗紅的肉壁!
頭頂,慘綠的光網,轟然落下!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李明能清晰地看到光網中每一道瘋狂扭動的慘綠光線,能感受到那毀滅性能量灼燒頭發的焦糊味。
他的指尖,距離那片搏動的肉壁,距離那個閃爍的“光點”位置,還有不到一尺!
陳婉石化軀殼的尖嘯聲,帶著冰冷的死亡宣判,灌入他的耳膜。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低沉、宏大、仿佛來自整個地底礦脈本身的震鳴,毫無征兆地響起!
這震鳴并非聲音,而是一種純粹的能量波動,瞬間席卷了整個巨大的血肉腔體!
即將吞噬李明的慘綠光網,在接觸到李明頭頂發絲的瞬間,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猛地凝固!
肉柱上,陳婉石化軀殼的動作、她眼眶中翻滾的幽綠物質、她那只下壓的手掌…一切都在震鳴響起的剎那,徹底僵直!
李明前撲的身體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錮在半空,動彈不得!
發生了什么?!
下一秒,答案揭曉。
李明撲向的那片肉壁,那個他鎖定的“光點”位置前方,空間…扭曲了!
不是簡單的光線折射,而是空間本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地蕩漾、折疊起來!一個深邃的、旋轉的、散發著冰冷幽藍色光芒的“洞”,毫無征兆地在那片肉壁表面張開!
這幽藍色的“洞”出現的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驟然爆發!
首當其沖的,是那凝固在李明頭頂的慘綠光網!構成光網的無數慘綠光線,如同被無形巨手撕扯的絲線,瞬間被扭曲、拉長,發出刺耳的撕裂聲,然后如同百川歸海般,被瘋狂地吸入那個幽藍色的“洞”中!
緊接著,是距離“洞”口最近的李明!他凝固在半空的身體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恐怖吸力猛地攫住,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拖拽著,朝著那幽藍深邃、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洞口飛去!
“不——!”他發出絕望的嘶吼,徒勞地掙扎,卻無法撼動分毫!
吸力范圍還在急速擴大!
肉柱上,陳婉那具僵直的石化軀殼,也開始劇烈地顫抖!構成她身體的灰敗物質,她眼眶中翻滾的幽綠粘稠物,甚至她那只深深嵌入金色紋路的手掌,都開始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剝離、扭曲,化為絲絲縷縷的能量流,被那幽藍的洞口瘋狂吞噬!她發出無聲的、充滿極致痛苦的哀嚎,整個軀體都在這種剝離中變得模糊、透明!
整個巨大的血肉腔體都在劇烈震動!搏動的肉壁瘋狂痙攣,粗壯的血管根根崩裂,噴濺出腥臭的組織液!那些發光的菌株成片熄滅、枯萎!下方粘稠的“血池”掀起滔天污浪!
那個幽藍色的“洞”,如同一個貪婪的巨口,正在瘋狂地吞噬著礦脈核心區域的一切能量!無論是礦脈本身的毀滅性能量(慘綠光網),還是被礦脈扭曲的守衛(陳婉的石化軀殼),甚至是被卷入其中的李明!
李明被無可抗拒的力量拖拽著,距離那幽藍深邃、散發著無盡冰冷與死寂氣息的洞口越來越近。洞口邊緣,空間扭曲的波紋清晰可見,幽藍的光芒映亮了他因驚駭和絕望而扭曲的臉龐。
他能感覺到那光芒中蘊含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冰冷意志。那不是出口,是比礦脈核心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恐怖深淵!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幽藍光芒的瞬間——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洞口深處,那幽藍光芒的最中心,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爍?
不是光點。是一個…極其模糊、極其扭曲的…輪廓?
巨大…冰冷…帶著金屬的質感…結構復雜到無法理解…
那輪廓僅僅閃現了不足千分之一秒,便再次被翻涌的幽藍光芒吞噬。
但那一瞥,卻如同最深的烙印,瞬間刻入了李明的靈魂深處!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比面對礦脈時更加深邃、更加原始的恐懼,如同冰水般瞬間澆透了他的全身!
外星囚籠核心!
這個被老爺子日記和家族傳說模糊提及、被陳婉研究過卻未能觸及真相的終極恐懼,竟以這種方式,在他即將被吞噬的瞬間,向他展露了冰山一角!
下一秒。
恐怖的吸力達到頂點!
李明眼前一黑,所有感官被冰冷的幽藍徹底淹沒。
他被那來自礦脈更深層、或者更準確地說,來自那被“長生玉”引來的、深埋于礦脈之下的“外星囚籠核心”的恐怖力量,徹底吞噬,消失在幽藍色的漩渦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