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夜孤傷途
- 鬼滅之炎
- 孫旭瑾
- 4445字
- 2025-08-21 12:10:57
劇痛如同退潮的寒流,將云景炎的意識卷入混沌的深淵。風雪聲在黑暗中漸行漸遠,一種奇異的、包裹周身的暖意悄然彌漫,恍若兒時蜷縮在母親懷里的冬夜。
光。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落雪莊自家小屋的院中。風雪無蹤,血腥盡散。墨藍的天穹清澈如洗,碎鉆般的星辰點綴其間。爐火的光暈透過紙窗,將溫暖的光斑投在潔凈的雪地上。父親云景正雄坐在廊下,低頭擦拭著心愛的獵弓,弓弦在月色下流淌著幽微的冷光。母親云景葵立在灶臺邊,鍋里山菌湯咕嘟作響,氤氳的熱氣裹挾著熟悉的香氣,溫柔地彌漫開來。
“炎兒?傻站著做什么?快進屋,外面冷。”母親回眸,笑容溫婉,眼角的細紋里盛滿暖意。
“爹…娘…”云景炎的聲音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邁開腳步,只想撲進那片溫暖的光暈里。
父親抬起頭,那張飽經風霜卻堅毅的臉上漾開溫和的笑意:“愣小子,明日還要早起進山,快來幫爹看看這弦繃得緊不緊。”
距離很近,只有幾步之遙。家的氣息,爐火的暖意,父母的笑臉…一切都觸手可及。
他加快腳步,心口像被什么東西填滿,又酸又脹。可就在他即將踏入廊下的瞬間——
“呃…!”后背猛地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仿佛被無形的鬼爪狠狠掏穿!眼前的景象驟然扭曲!父母溫暖的笑容瞬間模糊,小屋的光暈如同被潑了濃墨般迅速黯淡、拉遠!
“爹!娘!”他驚恐地嘶喊,拼命向前奔去!腳下的雪地卻仿佛化作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距離非但沒有拉近,反而越來越遠!父親擦拭獵弓的身影、母親灶臺邊的側影,如同褪色的古畫,在黑暗中寸寸崩解!
“炎兒…跑…”母親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縹緲傳來,浸透著無盡的擔憂與不舍。
“跑…別回頭…”父親的聲音緊隨其后,如同最后的軍令。
云景炎奮力的向前揮動手臂,他此時只想再看一眼。
“不要!不要走!我…是我沒用!我救不了你們!我…”巨大的無力感和自責如同冰水將他淹沒,喉嚨被無形之手死死扼住,滾燙的液體沖破眼眶,洶涌而出!他跪倒在冰冷的黑暗中,發出如同幼獸般絕望而壓抑的嗚咽,“…對不起…對不起…”
現實:
“脈搏…亂得跟打擺子似的!”一個帶著濃重關西口音的粗獷聲音焦急地響起,“后背傷口又滲血了!竹丸!快!壓住傷口!”
“體溫還在降!爐火再旺些!”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急促指揮。
“小子!撐住!給老子喘氣!聽見沒!”關西腔的漢子低吼著,粗糙的手指死死扣住云景炎冰冷的手腕。
冰冷的濕布狠狠按壓在后背火辣辣的傷口上,劇痛如同淬毒的電流竄遍全身!夢境中父母的溫暖與眼前的冰冷劇痛形成殘酷的撕裂。云景炎緊閉的眼角,溢出的淚珠無聲滑落,混著冷汗,洇濕了身下粗糙的草席。
......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內的聲音總算平靜下來。但云景炎后背的劇痛并未消失,如同被一塊燒紅的烙鐵死死按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它,帶來一陣令人窒息的抽搐。
冰冷的濕布被移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強烈辛辣氣味的藥膏被厚厚敷上,隨即被干凈的(煮過)布條緊緊纏裹。這包扎的動作雖然比按壓輕柔,但依舊牽扯著傷口,讓云景炎在昏沉中發出幾聲壓抑的悶哼。
“血…暫時止住了。”竹丸帶著濃重的疲憊,長長吁了一口氣,聲音有些發顫,“體溫…還在臨界點上,不能大意。”
“他娘的…這小子的體溫總算沒那么冷了…”杉田也喘著粗氣,像剛打完一場硬仗。他松開鉗制云景炎手腕的鐵掌,“我去找其他人,你看著他。”竹丸閉上眼沒有說話。
杉田重重關上驛站木門,風雪立刻被隔絕在外。他站在檐下,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氣,肺葉被凍得生疼。驛站內濃重的血腥味和藥草苦澀的氣息還黏在鼻腔里,揮之不去。
“他娘的...“他搓了把臉,粗糙的掌紋間還沾著云景炎的血,“這小子真能折騰。“
雪已經停了,但風依舊凜冽。杉田裹緊羽織,踩著齊膝深的積雪往村口走去。月光慘白,照得雪地泛著幽幽藍光,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腳印。
他邊走邊從懷里掏出個銅哨,抵在唇間吹響——
“咻——!“
尖銳的哨聲刺破夜空,在寂靜的雪原上傳出很遠。杉田側耳傾聽,遠處很快傳來回應:
“咻——咻——“
兩短一長,是隱部隊的暗號。
循著哨聲,杉田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找到了正在休整的一只小隊。五六個黑影圍著一盞防風燈,燈光昏黃,映出他們疲憊的臉。
“杉田!“一個瘦高的身影率先站起來,是堀川剛。他臉上永遠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傷員怎么樣?“
“暫時死不了。“杉田啐了口唾沫,“血止住了,但體溫還在降。花子呢?“
“在這。“角落里站起一個纖細的身影。藥師寺照推了推圓框眼鏡,鏡片上結著薄霜,“需要我去看看嗎?“
“廢話!那小子后背的傷能看見骨頭!“杉田煩躁地抓抓頭發,“竹丸一個人搞不定。“
藥師寺二話不說,拎起藥箱就要走。
“等等。“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大野鐵心從陰影中走出,魁梧的身軀像座小山,“情況?“
杉田迅速匯報:“傷口長約一尺,深及肩胛骨。失血過多,意識模糊,體溫過低。“
大野的眉頭擰成死結:“鬼呢?“
“跑了。“杉田咬牙,“東邊林子里有血跡,但雪太大,追不了。“
大野沉默片刻,突然一拳砸在樹干上,震落簌簌積雪:“他娘的!“關西腔炸雷般響起,“小田切!你帶兩個人繼續搜!其他人跟我回驛站!“
小隊迅速分成兩組。杉田領著大野和藥師寺往回趕,積雪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那小子什么來路?“大野突然問。
“落雪莊唯一的活口。“杉田喘著粗氣,“父母都折在鬼手里,自己后背挨了一爪,硬是拖著半條命還沒睡著。“
藥師寺腳步不停:“年齡?“
“十三四歲吧,不算瘦。“杉田搖頭,“但骨頭硬得很,包扎時愣是沒吭一聲。“
大野冷哼一聲:“蠢貨。疼就該喊出來,憋著給誰看?“
大野和藥師寺同時沉默。風雪呼嘯而過,三人呼出的白氣在月光下交織。
“先進去再說。“大野最終開口,聲音罕見地低沉,“能不能活到明天還兩說。“
杉田點點頭,推開驛站吱呀作響的木門。撲面而來的熱氣中混雜著血腥味,他看到竹丸仍跪在草席旁,背影僵硬得像塊石頭。而云景炎...
少年的臉色比離開時更蒼白了,幾乎與身下的草席融為一體。唯一證明他還活著的,是那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胸膛的起伏。
藥師寺立刻上前,藥箱“砰“地落地。她伸手探向云景炎的脖頸,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
“準備縫合。現在。“
......
當云景炎再次睜開眼睛時,驛站內已陷入一片寂靜。爐火仍在燃燒,但火光微弱得只能勾勒出物體的輪廓。他試著動了動手指,發現后背的劇痛已經變成了一種鈍鈍的、持續的灼燒感,像是有人在他體內埋了一塊永不冷卻的炭。
他艱難地支起身體,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議。草席上還殘留著血跡和藥漬,散發著苦澀的氣味。驛站內空無一人,只有角落里堆放的醫療用品和幾件沾血的繃帶證明這里曾發生過一場生死搏斗。
陽光從窗縫中漏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黃色的光痕。云景炎扶著墻壁站起來,雙腿顫抖得像剛出生的小鹿。他摸索著走到門邊,推開厚重的木門——
寒冷的風立刻灌了進來,像無數把冰刀割在臉上。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但與云景炎卻仍感覺正浸泡在冰水里。遠處的山巒像巨獸的脊背,沉默地伏在地平線上。
他赤著腳踩進雪中,刺骨的寒意立刻從腳底竄上來。但他沒有退縮,反而更深地踩進去,讓積雪沒過腳踝。這種疼痛很干凈,很直接,不像后背那種糾纏不清的灼燒感。
日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孤零零地印在雪地上。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雪中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在他周圍形成一片朦朧的霧氣。
走到一處雪地下時,他終于支撐不住,跪倒在雪地里。手指深深插進雪中,像是要抓住什么。后背的傷口又開始滲血,溫熱的液體順著脊背流下,在冰冷的皮膚上格外鮮明。
“我活下來了...“他對著月光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但我該活著嗎?“
云景炎跪在雪地中央,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在他周圍形成一片朦朧的霧氣。遠處的山巒沉默如獸,而他獨自一人在這個被冰雪覆蓋的世界里。
他記得父親總是坐在廊下擦拭那把獵弓。弓身是深褐色的,打磨得發亮,弓弦緊繃,像是一道隨時準備撕裂空氣的閃電。父親的手指粗糙有力,每次拉弦時,手臂上的肌肉都會繃緊,像山巖般堅硬。
“弓要像呼吸一樣自然。“父親曾這樣對他說,聲音低沉而堅定,“拉弦時不要猶豫,放箭時要像松開一口氣。“
那時的云景炎還小,只能勉強拉開兒童用的小弓。但他記得父親的眼神——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在教導他射箭時會變得格外銳利,像是能穿透百米外的靶心。
現在,那把弓應該還躺在被燒毀的小屋里,被積雪和灰燼掩埋。就像父親一樣,永遠留在了那個風雪之夜。
......
灶臺上升騰的熱氣,鍋里咕嘟作響的湯水,還有母親攪動木勺時手腕輕柔的弧度。那是云景炎記憶中最溫暖的味道。
母親總會在湯里放一種特殊的山菌,只有深秋時才能采到。菌子很小,灰褐色,但煮出來的湯卻鮮美得讓人想哭。母親說這是“山神的禮物“,每次煮湯前都要對著菌子輕輕鞠躬。
“炎兒,來嘗嘗咸淡。“母親會用木勺舀一點點,小心地吹涼,然后遞到他嘴邊。她的眼睛總是彎彎的,眼角有幾道細細的紋路,像是被笑容刻出來的。
現在,那個總對他微笑的女人,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躺在雪地上,在一個無人了解的雪地里永久的長眠。
......
每年第一場雪落下時,村里都會舉辦冬日祭。孩子們在雪地里追逐打鬧,大人們圍著篝火喝酒談天。云景炎記得自己總是和健一郎他們一起,在神社前的空地上堆雪人,打雪仗。
最熱鬧的是晚上的篝火晚會。父親會和其他獵戶一起表演射箭,母親則和村里的女人們準備熱騰騰的紅豆湯和烤年糕。火光映在每個人臉上,把冬夜的寒冷都驅散了。
“炎!接住!“健一郎曾把一個雪球精準地砸在他后腦勺上,冰涼的雪水順著脖子流進衣領,凍得他直跳腳。而小太郎總是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圓臉上沾滿了雪花。
現在,健一郎和小太郎都死了。他們的笑聲,和那個充滿煙火氣的冬日祭,都變成了再也不會重現的記憶。
......
“炎兒,記住,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讓鬼碰到你的血。“父親曾嚴肅地對他說,那時他才七歲,剛剛在訓練中劃破了手指。
“為什么?“他好奇地問,看著指頭上那滴鮮紅的血珠。
父親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用布條緊緊纏住他的手指:“因為你的血很特別。特別的東西,總是會招來危險。“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他的血是毒藥,也是誘餌。它能殺死鬼,也能吸引鬼。就像那天晚上,那只鬼明明可以輕易殺死他,卻被他的血吸引,轉而攻擊他的父母。
日光下,云景炎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那里流淌著的,是害死父母的血。
......
冬季的風突然變得猛烈,吹散了圍繞著他的霧氣。云景炎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的臉頰濕漉漉的——不知什么時候,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他抬手擦掉,手指凍得發紅,幾乎失去了知覺。后背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提醒著他現實的殘酷。
雪地依舊寂靜。云景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只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和那些被寒風帶走的、無人聽見的低語。
他知道,從今以后,他只能帶著這些回憶繼續前行。那些溫暖的、痛苦的、甜蜜的、血腥的記憶,都將成為他活下去的動力,也成為他復仇的理由。
云景炎最后看了一眼下的雪原,然后轉身,朝著驛站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但很快,這些腳印就會被新雪覆蓋,就像他的過去一樣,被時間掩埋,卻永遠不會消失。
“我會活下去。“
“我會變強。“
“我會...復仇。“
雪,依舊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