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吃了睡、睡了吃，以及偶爾在大人懷里當(dāng)個吉祥物的循環(huán)中滑過。我漸漸摸清了這顧府的基本盤。

顧家，聽著像是個武將勛貴之家。祖父顧震山，是這座府邸的定海神針，嗓門洪亮，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據(jù)說年輕時是戰(zhàn)場上砍人如切菜的狠角色，如今是賦閑在家的國公爺。抱著我時，他那雙蒲扇般的大手總是刻意放得極輕，眼神復(fù)雜地在我臉上逡巡，像是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寶，又帶著點…驚悚？

祖母李氏，慈眉善目，身上總帶著檀香和藥油混合的氣息，身子骨似乎不太好，看我的眼神卻柔得像水。每次她來，總會把我從頭到腳細(xì)細(xì)摸一遍，仿佛在確認(rèn)什么零件是否齊全。

我爹顧承恩，就是那個身上帶著墨香和草藥味的男人，現(xiàn)任兵部侍郎，標(biāo)準(zhǔn)的儒將氣質(zhì)。他抱我的次數(shù)最多，動作也最熟練，只是每次我吐個奶泡泡或者蹬蹬腿，他都會屏住呼吸，眼神銳利地掃過四周，像是在捕捉空氣中無形的信號。

我娘柳氏，那位從鬼門關(guān)把我生下來的功臣，還在月子里休養(yǎng)。我只隔著屏風(fēng)聽過她虛弱但溫柔的聲音，囑咐丫鬟嬤嬤們仔細(xì)照料我。

府里人多，心也多。我很快鎖定了兩個“重點觀察對象”。一個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總愛往我爹書房附近晃悠的年輕女人，柳姨娘。每次她靠近，身上那股濃得嗆人的脂粉味就讓我想打噴嚏。

另一個是孫嬤嬤，我名義上的奶娘之一。她那張圓盤臉上堆著笑，嘴里說著“心肝肉”，可那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總在我娘房里那些值錢擺設(shè)上滴溜溜地轉(zhuǎn)，尤其在瞄向梳妝臺上一只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時，眼里的貪婪藏都藏不住。

【嘖，這孫嬤嬤，眼珠子都快粘我娘的鐲子上了。還有那柳姨娘，一天到晚在我爹書房外頭扭來扭去，也不怕把腰閃了。】某天午后，祖母抱著我，柳姨娘又“恰好”路過請安時，我在心里嗤笑。

抱著我的祖母，手指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輕輕拂過我額頭的動作依舊溫柔，但眼角的余光卻涼涼地掃過柳姨娘那張堆笑的臉。柳姨娘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

【哼，孫嬤嬤昨天還偷偷克扣了我的牛乳羹，兌了水！真當(dāng)我嘗不出來？】我又在心里補了一刀。

站在旁邊伺候的孫嬤嬤，手里端著的茶盞猛地一晃，滾燙的茶水濺出來幾滴燙了手，她“哎喲”一聲，臉都白了，驚恐地看向祖母。

祖母依舊慈祥地拍著我的襁褓，聲音平靜無波：“孫嬤嬤，做事愈發(fā)毛躁了。下去換盞茶來。”

“是…是，老夫人！”孫嬤嬤如蒙大赦，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自那以后，我身邊伺候的人，似乎悄無聲息地?fù)Q了一茬。柳姨娘“偶遇”我爹的頻率也急劇下降。祖母看我的眼神，除了溫柔，更多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鄭重。很快，我的滿月宴兼百日宴熱熱鬧鬧地開場了。顧府張燈結(jié)彩，賓客盈門。我被裹在繡著百子千孫圖案的大紅錦緞襁褓里，像個吉祥物似的被抱到正廳，接受各色人等的圍觀和祝福。空氣里充斥著熏香、酒氣和各種脂粉頭油混合的復(fù)雜氣味，吵得我腦仁疼。

【救命…這味兒也太沖了…還有這大叔的胡子扎到我了喂！】當(dāng)某個滿面紅光、留著絡(luò)腮胡的武將伯伯用帶著酒氣的胡子蹭我臉蛋時，我在心里瘋狂吐槽。

抱著我的祖父身體明顯一僵，隨即不著痕跡地側(cè)身，用寬闊的肩膀隔開了那位熱情的武將，聲音洪亮地打著哈哈：“老李，你這胡子該刮刮了，看嚇著我們嬌嬌！”

滿堂哄笑。那位李將軍撓著頭，一臉茫然。終于熬到開席，我被抱回內(nèi)室，由孫嬤嬤照看。折騰了大半天，我餓得前胸貼后背。孫嬤嬤端來溫好的牛乳羹，用小銀勺舀了，送到我嘴邊。她臉上堆著和往常一樣的、近乎諂媚的笑：“小小姐乖，喝奶了，喝了長得白白胖胖…”

然而，就在那勺溫?zé)岬囊后w湊近我嘴唇的瞬間，一股極其細(xì)微、卻被我敏銳捕捉到的怪異氣味鉆入鼻腔。不是牛乳的醇香，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帶著點腥甜又有點刺鼻的酸腐味，混雜在牛乳本身的氣息里，像滴入清水的一滴墨汁，惡意昭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