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生死契》七色劫

暴雨將山崖撕開一道裂口，混著泥漿的洪水裹挾整片竹林沖向河谷。李昭棠被激流拋向礁石時，聽見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抓緊繩索！“里正王老漢的吼聲剛出口就被雷聲吞沒，他眼睜睜看著三個拽著孩子的婦人被漩渦卷走。

“殿下當心！“

裴照雪的玄甲在閃電下泛著冷光，侍衛長用長刀劈開迎面撞來的房梁，自己卻被暗流中的斷樹擊中后背。李昭棠奮力抓住他伸來的手，卻摸到滿掌溫熱粘稠——三支淬毒的弩箭正插在對方肩胛，箭尾翎毛在暴雨中簌簌顫動。

“是軍制三棱箭...“裴照雪咳著血將他推向浮木，“走！往東南方...“話音戛然而止，侍衛長突然瞪大眼睛。李昭棠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見上游山崖上站著十余名蓑衣客，為首者正緩緩收起青銅弩機。

轟！

山洪暴發的巨響中，李昭棠抱著浮木墜入深淵。昏迷前最后的畫面，是裴照雪用身體擋在他與弩箭之間，玄甲碎片在漩渦中閃著細碎的光。

“里正爺爺，阿娘真的在河神廟嗎？“

稚嫩的童聲刺破雨幕，李昭棠猛地睜開眼。三丈外的淺灘上，穿紅肚兜的幼童正拽著白發老者的蓑衣。老人彎腰時露出腰間令牌——竟是五城兵馬司的制式！

“小栓子乖。“老者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渾濁的眼底閃過厲色，“等爺爺找到那位貴人就...“

嗖！

竹箭破空聲打斷密謀，老者突然捂著喉嚨栽倒。李昭棠艱難支起身子，看見礁石上蹲著個赤足少女，她指尖還轉著半截青竹。

“桑姑娘！“幼童歡叫著奔向礁石，“您給我的糖丸，阿娘吃了就不咳血了！“

“是么？“桑晚晴漫不經心跳下礁石，發間七彩稻穗掃過孩童頭頂，“那再給你一顆。“她拋出的藥丸在半空劃出金線，幼童蹦跳著去接，卻不知背后老者正抽搐著掏出一把淬毒匕首。

李昭棠的警告卡在喉嚨里。

叮——

銅鈴輕響，老者匕首突然調轉方向，狠狠扎進自己心窩。桑晚晴彎腰拾起令牌，指尖在“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的刻字上頓了頓。

“看來有人連賑災欽差都敢冒充。“她踢了踢氣絕的老者，突然轉頭看向李昭棠藏身的蘆葦叢，“戲看夠了？“

九皇子握緊半截蟠龍佩走出陰影，卻見那幼童正趴在老者尸體上翻找。

“別碰！“李昭棠剛出聲就劇烈咳嗽，烏血順著指縫滴落。幼童嚇得后退兩步，突然指著他驚叫：“是畫像上的人！王爺爺說抓住你能換三百兩...“

桑晚晴的竹竿抵住孩童咽喉：“接著說。“

“村、村口茶棚還有六個拿刀的...“孩童結結巴巴交代時，遠處果然傳來馬蹄聲。李昭棠踉蹌著去摸腰間軟劍，卻被少女一把按住。

“毒入心脈還逞強？“桑晚晴突然扯開他衣襟，心口處蛛網狀青紋已蔓延成詭異圖騰。她指尖在幾個穴位重重一點，李昭棠頓時吐出一口黑血。

馬蹄聲逼近到百步內，為首的刀客已經舉起勁弩。桑晚晴卻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個陶罐，掀蓋瞬間，整片河灘的蘆葦無風自動。

“捂住口鼻。“她將兩顆藥丸塞進李昭棠和孩童嘴里，“尤其是你，殿下。“

最后一個字剛落，追兵的馬匹突然人立而起。李昭棠親眼看見那些刺客像下餃子般栽倒，裸露的皮膚上迅速爬滿紫斑。幼童瞪大眼睛想驚呼，被桑晚晴一把捂住嘴巴。

“別急，這才剛開始。“她拽著兩人退到礁石后，河面突然浮起密密麻麻的水泡。

嘩啦！

十余具穿著玄甲的尸體從水中直立而起，空洞的眼眶齊刷刷轉向茶棚方向。李昭棠呼吸一滯——最前面那具尸體缺了右臂，鎧甲上七道箭痕與裴照雪遇襲時一模一樣。

“陰兵借道...“桑晚晴吹了聲口哨，那些尸體立即撲向茶棚。慘叫聲中，她轉頭對嚇呆的幼童輕笑：“現在可以叫了。“

孩童的尖叫劃破夜空時，李昭棠正死死盯著為首的那具陰兵。當它扯下第三個刺客的頭顱時，殘缺的右臂露出半截熟悉的刺青——那是裴照雪二十歲生辰時，他親手賜下的虎賁印記。

“好玩嗎？“桑晚晴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帶著蘭麝香的呼吸拂過皇子耳際，“這些可是專門為殿下準備的。“

李昭棠猛地抓住她手腕：“你早知道有埋伏？“

“我知道的比這多得多。“少女輕松掙開鉗制，腕間銅鈴響成一片。她指向東南方隱約的燈火：“比如那邊等著殿下的可不是援軍——您猜猜，為何工部三月前突然加固這段河堤？又為何偏偏在您巡視當日潰壩？“

驚雷劈開烏云，照亮李昭棠慘白的臉。斷裂的蟠龍佩在他掌心硌出血痕，遠處陰兵撕咬刺客的聲響與記憶重疊——離京前夜，三皇子李昭明在御花園拍著他肩膀笑道：“九弟此去可要當心，聽說南邊最近...多雨。“

“做個交易吧。“桑晚晴突然將什么東西塞進他嘴里，甜腥的液體滑入喉管，心口灼痛頓時減輕，“我送殿下活著回京，您幫我取大明宮藏書閣第三架...“

轟！

爆炸聲打斷密談，對岸山林騰起沖天火光。在漫天飛舞的燃燒箭矢中，李昭棠看清了來襲者旗幟——黑底紅紋，正是三皇子府上私兵！

“看來有人連陰兵都不怕。“桑晚晴嗤笑著拽起兩人往竹林跑，身后箭矢將河水射成沸騰的湯鍋。幼童突然掙脫她的手，轉身沖向河灘：“阿娘給的平安符還在...“

一支火箭貫穿孩童胸膛的瞬間，李昭棠體內突然涌起奇異熱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縱身躍出三丈遠，徒手接住了那支帶火的箭矢。

“咦？“桑晚晴挑眉，“這么快就起效了？“

九皇子還來不及思考話中含義，更多燃燒的箭雨已籠罩頭頂。少女突然扯下發間稻穗往空中一拋，七彩流光竟化作屏障擋下箭矢。在敵人驚恐的注視下，那些稻穗落地生根，眨眼間長成丈余高的奇異植物。

“走！“桑晚晴拽著他沖進植物形成的隧道，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李昭棠回頭時，正看見一株食人花吞下半個騎兵。

幽藍磷火在隧道兩側跳動，照亮前方突然出現的十字路口。桑晚晴卻突然停下腳步，銅鈴發出刺耳銳響。

“有意思。“她盯著左側路口新鮮的馬蹄印，“除了三皇子，居然還有一撥人想要殿下的命。“

李昭棠順著她視線看去，泥地里半塊玉牌正泛著微光——那是太子府幕僚才有的通行令！

第二幕：稻種之謎

晨光熹微，茅草屋檐下漏下斑駁光影。李昭棠猛然驚醒，手指顫抖著撫過脖頸——昨夜還蔓延至下頜的青紫毒紋，竟退至鎖骨下方。他抓起銅鏡反復端詳，鏡中人影因驚喜而微微扭曲。

“莫要高興太早。“桑晚晴蹲在院角石臼前，木杵搗谷的悶響伴著清亮嗓音，“這是新育的耐旱稻種，僅能暫壓毒性，每月頂多管七日。“話音未落，她突然噤聲，沾滿稻殼的手指懸在半空。

籬笆外傳來窸窣腳步聲，三個背著竹簍的農婦沿田埂走近。最年長的劉嬸抽動鼻子，灰白眉毛擰成疙瘩：“晴丫頭，你家怎有股子藥香？“

“劉嬸來得正好。“桑晚晴快步迎上，從懷中掏出青布包裹，“這是新育的'青陽稻'，比尋常稻種耐旱三成。“

梳著圓髻的王嬸突然掀開竹簾：“喲，這位公子是？“寒光閃過，李昭棠的匕首已抵在農婦喉間，刀尖在晨露中微微發顫。

“王嬸當心！“最年輕的春芽驚叫后退，竹簍里秧苗撒落一地。

桑晚晴閃電般扣住李昭棠手腕：“這是我家表兄！從江南來幫襯育種的。“她奪下匕首時順勢亮出官府文書，“這是縣衙特批的試種令。“

劉嬸彎腰拾起秧苗，渾濁老眼忽地發亮：“這稻穗...顆粒竟比尋常飽滿這許多？“

“采用古法穗選之術。“李昭棠突然開口，聲音還帶著病中沙啞，“擇穗大粒重者留種，三代可成良種。“

三個農婦面面相覷，春芽怯生生拽桑晚晴衣袖：“晴姐姐，這稻真能抗蝗災？去年我家的田...“

“去年大旱時，晴丫頭的試驗田畝產比咱們高兩成哩！“王嬸突然插話，又急忙捂嘴。

桑晚晴笑著引眾人至屋后：“諸位且看這片對照田。“

三畝水田在晨光中涇渭分明。東邊稻株稀疏萎黃，西邊卻穗沉稈壯，金浪翻滾。

“此乃'遠緣嫁穗法'。“桑晚晴彎腰撫過稻葉，“取山野稗草與良稻雜交，如同給稻子穿上鎧甲。“

春芽突然指向田間木牌：“這些紅繩編號是何意？“

“此乃穗系譜記。“李昭棠從懷中取出竹簡，“每株皆記父本母本，如同修撰族譜。“

劉嬸顫抖著捧起稻穗：“這...這莫非是神農賜福？“

“非是神跡，乃農道也。“桑晚晴正色道，“《齊民要術》有云'種谷必先治種'，正如...“

銅鑼聲驟然打斷話語。里正帶著十幾個持棍村民洶洶而來：“桑氏女！誰許你私種妖稻？“

春芽急得跺腳：“里正叔，這是能抗蝗的好稻種...“

“住口！“里正揮舞族譜，“祖宗傳下的'黃穗稻'才是正統！“

李昭棠突然劇烈咳嗽，指縫滲出黑血。桑晚晴急忙扶住他，對村民高聲道：“此稻不僅能治病，更可抗黑穗病！前年鄰村...“

“妖女惑眾！“里正厲喝，“來人！給我拔了這些妖物！“

混亂中春芽突然張開雙臂攔在田前：“不能拔！我爹去年偷種了晴姐姐的稻種，多收了兩石糧！“

“我家的也是！“王嬸突然站出來，“連麻雀都不來啄。“

越來越多村民開始附和。里正臉色鐵青，突然掏出蓋著朱印的文書：“這是州府禁令！私改稻種者流放千里！“

桑晚晴冷笑：“分明是糧商買通官府，怕咱們的稻種斷了他們財路！“

對峙間李昭棠突然栽倒。桑晚晴急取青瓷小瓶：“快服下，這是稻花蜜煉的解毒丹！“

里正趁機高喊：“諸位看見沒？她拿稻谷煉妖丹！“

“此乃《本草拾遺》所載谷精之法！“桑晚晴怒斥，“就像用糯米釀醪糟一般！“

忽然遠處傳來馬蹄聲疾。三匹快馬停在田邊，為首老者銀須飄飄，腰間懸著“司農寺“銅牌。

“哪位是著《稻經新編》的桑娘子？“老官人捋須問道，“圣上見了你的奏本，特命老夫來察驗。“

滿場寂然。里正撲通跪地：“大、大人，這些稻種未經...“

老官人朗聲笑道：“圣諭明言，凡能增產者，賞絹百匹！“轉向村民道，“諸位父老，此稻融匯了《氾勝之書》與《陳旉農書》精要，乃利國利民之寶。“

人群爆發歡呼。春芽拽著桑晚晴雀躍：“晴姐姐，能教我們留種訣竅嗎？“

“自然！“桑晚晴展顏笑道，“咱們成立'稻香社'，共研農道。“

夕陽染金稻浪，李昭棠倚著田埂輕嘆：“不想稻種竟能解毒。“

桑晚晴望著炊煙裊裊的村落：“每粒稻谷都藏著生機。正如賈思勰所言'耕而不勞，不如作暴'。“她轉頭凝視李昭棠，“而今咱們要讓農道之光照亮更多田壟。“

暮色中稻穗沙沙作響，仿佛在吟唱千年的農耕詩篇。遠處村落亮起星星燈火，與田間飛舞的螢火交織成網，籠罩著這片孕育希望的沃土。

第 3節：追兵突至

晨霧尚未散盡，李昭棠已在院中練劍多時。青鋒破空之聲驚起幾只麻雀，他手腕輕轉，劍尖挑起一片飄落的梧桐葉。突然，溪邊傳來桑晚晴的尖叫，聲音里透著前所未有的驚慌。

“住手！這是稻種！“少女的嗓音帶著哭腔。

李昭棠赤足踏過露水未干的草地，只見桑晚晴死死抱著陶罐，兩個身著赭色官服的稅吏正將她團團圍住。胖稅吏臉上的橫肉隨著說話不停抖動：“刺史大人手諭，今年抗旱稻稅再加三成！“他抖開卷軸，金漆印章在晨光中刺眼得很。

“憑什么？“桑晚晴指甲深深掐進陶罐縫隙，“蝗災過后連存糧都不夠，哪來的余糧交稅？“

瘦稅吏突然陰惻惻地笑了：“小娘子不懂事。“腰間橫刀“錚“地出鞘，“刺史新納的如夫人要打一百零八副金頭面，這錢不從你們這些賤民身上出，難道要天上掉下來？“

刀光閃過剎那，李昭棠指尖溪石破空而出。“鐺“的一聲脆響，橫刀偏了三寸，深深砍進旁邊柳樹干里。他剛要上前，胸口突然劇痛如絞，跪地嘔出的黑血在青苔上洇開刺目痕跡。

“喲，還有個癆病鬼？“胖稅吏踹開染血的陶罐碎片，油膩的手指捏住桑晚晴下巴，“把這丫頭帶回去抵稅，正好伺候夫人...“

話音未落，桑晚晴突然掀開陶罐蓋子。七彩稻種在朝陽下迸發出虹光，兩個稅吏頓時捂著眼睛慘叫后退。“我的眼睛！妖女使的什么邪術！“瘦稅吏跌坐在溪水里，官帽順流漂走。

“快走！“桑晚晴拽起李昭棠，聲音發顫，“這迷魂光撐不過半刻鐘...“她突然僵住，遠處傳來整齊的馬蹄聲，像悶雷碾過青石板路。

二十余名黑衣緹騎縱馬闖入村口，鐵甲反射著冷光。為首的舉著絹布畫像厲喝：“奉刺史令，搜查前朝余孽！“畫像上眉間朱砂赫然，正是李昭棠的通緝令。

“去地窖！“桑晚晴推開磨盤時手臂都在發抖。兩人剛鉆進潮濕的黑暗，頭頂就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響。緹騎首領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刺史大人說了，活捉九皇子賞千金，封六品驍騎尉！“

地窖里，七彩稻種發出的微光映著少女蒼白的臉。她指尖撫過李昭棠嘴角血跡，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過是個...前朝余孽罷了。“李昭棠苦笑著咳嗽，又一口黑血濺在稻種上。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些米粒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將血滴吞噬得干干凈凈。

桑晚晴瞳孔驟縮，突然抓住他染血的衣襟：“原來爺爺說的是真的...'七色噬血，真龍現世'...“她的話被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地面在顫抖，緹騎首領的怒吼穿透土層：“放火燒了這片妖田！把這巫女的房子也燒了！“

濃煙開始從縫隙滲入地窖。李昭棠突然按住少女肩膀：“聽著，他們要找的是我。你從后山溪流走，去找...“

“閉嘴！“桑晚晴狠狠打斷他，從墻角陶甕里捧出更多稻種，“爺爺說過，這些是太祖皇帝留下的神稷，專克他們煉的尸毒。“她將稻種塞進李昭棠手中，指尖冰涼卻堅定，“吃下去。“

地面傳來雜沓腳步聲，有個尖細嗓音諂媚道：“大人明鑒，這妖女最會弄這些邪門莊稼。去年小的親眼看見，她種的稻子能治瘟疫...“

“燒干凈就沒事了。“緹騎首領冷笑，“弓箭手準備！看到人影直接放箭！“

火把墜落的噼啪聲中，李昭棠吞下稻種，突然抓住桑晚晴的手：“跟我走。“他眼中朱砂痣紅得滴血，“我知道后山有條密道。“

兩人剛頂開地窖暗門，三支羽箭就釘在腳邊。桑晚晴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把稻谷揚向空中，谷粒遇風即燃，化作漫天火雨。“跑！“她拽著李昭棠沖向稻田，身后傳來緹騎的慘叫：“這火撲不滅！快退！“

金黃的稻浪間，李昭棠發現自己的黑血竟在稻葉上灼出青煙。桑晚晴邊跑邊喘：“他們給你下的根本不是毒...是鎖龍散！爺爺說前朝皇室血脈...“

“小心！“李昭棠猛地將她撲倒。一支弩箭擦著發髻飛過，將她的木簪釘進樹干。緹騎首領在火光中挽弓搭箭，獰笑道：“九殿下好身手，可惜...“第二支箭破空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稻田突然無風自動。所有稻穗齊刷刷轉向追兵，穗芒暴長三尺，將最前排的緹騎扎成了血葫蘆。慘叫聲中，桑晚晴趁機拉著李昭棠滾進山澗，湍急的溪水立刻吞沒了兩人身影。

水底，七彩稻種發出的微光指引著方向。李昭棠看見少女散開的黑發間，有細小的金芒在流動，就像...就像他夢中見過的龍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