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逢君
- 戲精女官升職記
- 流螢洄雪
- 3280字
- 2025-08-13 12:10:03
好時節茶樓的菜傳得很快,這才沒過多久,他們要的黃金蟹釀橙便上來了。
一股濃郁的鮮香混雜著橙子的清新撲面而來,蟹肉白嫩,蟹黃金黃,凝脂般細膩。
“公子請?!?
霧盈夾了一筷子蟹黃,一口下去,鮮香在柳霧盈的味蕾炸開。
駱清宴用飽蘸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她,霧盈手里的筷子略微有些遲緩。
坦白來說,霧盈不太喜歡被人盯著吃飯。
所以她俏皮地給他夾了一塊蟹肉:“殿下快吃吧,否則涼了就不好吃了?!?
“嗯?!瘪樓逖绮坏靡咽栈亓四抗?。
逍遙侯死得太突然了。
霧盈從前只聽說侯爺身子不大好,想不到短短半月人就沒了。驚聞噩耗,霧盈沉默了很久。
她對宋馳的印象并不深,他常年不在瀛洲,他一回來溫夫人就會擺一桌宴席,侯府人少,少不得讓柳家的人去湊湊熱鬧。
霧盈只記得他渾身肅殺之氣,不怒自威,很符合她心目中的武將形象。
瀛洲深秋落雨,雨霧彌漫,霧盈掀開馬車簾,望著不遠處籠罩在一片悲哀肅穆中的逍遙侯府,素白的靈幡模糊成了一片。
神策軍不日回朝,葬禮自然要等著宋容暄回來,這個時候她們也不過是去安慰溫夫人幾句。霧盈揉著太陽穴,始終有點疑惑。宋侯爺從前也舊傷復發過幾次,不料這次竟然……
馬車緩緩停下,她扶著皇后下了馬車,身前跪倒一群人,皆著白衣,悲聲四起,為首的是宋馳的夫人溫嵐。
溫嵐一身縞素,烏云微亂,短短幾日就形容枯槁,她啞著嗓子道:“給皇后娘娘請安。”
“夫人免禮?!绷袩焾塘怂氖值?,“侯爺一生征戰,乃國之棟梁,陛下和本宮都看在眼里。”
“夫人,不要過于悲傷,人死如燈滅。況且,還有小侯爺呢?!被屎笈牧伺乃氖?,輕輕吐出一句。
溫嵐的眼神慢慢泛起波瀾。
“君和還有兩日就抵京了,”溫嵐道,“他若是知道他爹……”
霧盈低頭,深呼吸幾次,不著痕跡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微微頷首,她這才上前一步:“夫人不必擔心,小侯爺心中自有分寸?!?
溫嵐抬頭見是她,微微驚訝:“裊裊也來了?”
當初她和墨含沅一起做女紅話家常的情景如在昨日,轉眼間兩個孩子都長這么大了。
霧盈是她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沒有讓任何一個人失望過。
溫嵐拉著她,張張口,想說什么。
淚滴落,洇濕素衣衣襟。
神策軍入城那日,大雪肆無忌憚地席卷而來,幾乎掩埋了瀛洲。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死寂。灰白的蒼穹之下,雪片糾纏在呼嘯的風中,如同扯碎的棉衣。
宋容暄身著白衣白甲,冷峻的面容籠罩著揮之不去的寒意。他的身后,士兵高舉著孝旗。旗在空中飄搖,翻飛漫卷,遇上雪被淋得發濕,平添一份凄涼。三十萬人也和他一樣的裝束,腳步沉重地緩行過街道。
沒有鑼鼓,也沒有奏樂,只有一路上撒的紙錢,夾雜著紛紛揚揚的雪花,一起歸于沉寂。
皇帝和文武百官以及皇后、溫夫人一起站在城樓上。他們望著那個本應意氣風發的少年艱難地走過每一步。城樓下擺著宋馳的靈位,他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荊棘叢,扎得鮮血淋漓。
溫嵐又一次紅了眼眶。她向帝后及各位大員告罪一聲,便跌跌撞撞地走下城墻。城門之下,母子相對,她還未來得及說話,腿先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宋容暄忙扶起她,只聽她唇齒間模糊地吐出一句:“我的兒啊······”
容暄的一雙眸子布滿血絲,目光卻是淡漠的,像是盛著半碗雪。
山河無恙,斯人已逝,說什么都太晚了。
風拂起地上凌亂的雪,穿過空寂的街道,靈前燈時明時滅。萬物沉沒于光影,夜幕深處,不知匿著多少魑魅魍魎。
逍遙侯府的扶蘇堂里,宋容暄躺在床上,清峻的臉被月光一照,更顯蒼白。他總是受傷,算上這一次,都已經不知道瞞著母親多少次了。
但這一次格外嚴重。
他的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眉峰蹙起,緊緊閉著雙眼,沉溺于一場暗無天日的夢中。
夢里,他的腳下是狹窄的谷底,四周巖壁陡峭,冷月如霜。
他策馬疾馳,聞著血腥味找到了大軍的尸骸。
他那時還沒有隨軍出征,只是在后方督軍,可是大軍出發了半月竟然沒有一點消息傳回來,他覺得不對勁,親自帶兵沿著原定的路線追到蒼雪嶺,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血流成河,幾乎沒有一個活口。
他不顧一切地在亂軍中搜尋父親,可是一無所獲,希望被一點點消磨,最后又重新燃起。他在一處茂密的草叢里找到了身受重傷的宋馳。
病榻之上的宋馳醒來之后,只啞著嗓子說了一句話:“一定要為······將士們·····報仇·······”
宋容暄一輩子都忘不了爹爹那時候的眼神。
“爹!別走!”他在夢中呼喚,溫嵐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他床前,顫聲道:“暄兒……”
容暄被這一聲喚回了神智,緩了一會才道:“娘?”
溫嵐盯了他好一會,那目光有點讓他發怵。容暄知道她在看什么,支起身子:“娘,我早就沒事了,您別擔心?!?
“你又受傷了?”溫嵐聲音溫柔,帶著點嗔怪意味,“還疼嗎?”
容暄低頭看了看肩膀上泛著血色的繃帶,依然面不改色道:“只不過破了點皮,無妨?!?
溫嵐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歷練沙場多年的兒子,眼睛里滿是心疼,她攬著兒子的肩膀:“你受苦了……”
溫嵐那樣一個心思如明鏡一樣的人,只是看他剛剛的神態,就已經大概猜到折磨著他的噩夢究竟是什么。溫嵐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你爹從前與柳大人還算不錯的,就是因著那事······唉,造化弄人哪?!?
宋容暄點了點頭,問:“娘見過柳二小姐?她現在都及笄了吧?!?
“嗯,”溫嵐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現在是五品女官,在宮里不方便出來。裊裊倒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
容暄沒有多問什么,他的目光湮沒在如墨的夜色中,似星辰熠熠。
幾日后同樣一個深沉的夜里,狹長的甬道盡頭有一星光亮飄忽。
“小侯爺,前頭就是宣室殿了。”引路的盧公公提著一盞宮燈,身后跟著步履沉穩的宋容暄。
老侯爺的三七剛過,下葬完他就被急匆匆召進宮中,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緊的事情。
昭化帝駱奕看起來四十多歲。正是盛年,眉目間卻隱隱有些倦色。他打了個哈欠,命人給宋容暄賜座。
扯了一會,駱奕說的都是些家?,嵤?,無非叫他不要過于悲痛,多安慰母親之類的,容暄也敷衍著答應。
駱奕話鋒一轉,切入正題:“愛卿此次西北涼川大捷,西陵暫時不敢有所動作,依愛卿的主意,想在京中擔任何職位?”
容暄心下微動,敢情在這兒等著他呢。他頓了頓,拱手道:“任憑陛下安排。”
“那好,”駱奕也不藏著掖著,“逍遙侯為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如今逍遙侯人已故去,宋愛卿,便承襲你父親的爵位吧?!?
“謝陛下?!?
宋容暄心下稍安,皇帝接下來的一番話又將他的心高高懸起。
“宋愛卿啊,邊關苦寒,這么些年也辛苦你了。如今邊關安定,該給愛卿一個職位了。正一品天機司指揮使,此職甚好?!?
天機司,顧名思義,就是只聽命于皇帝的秘密機構,先帝玄通十七年因為懲辦罪犯濫殺無辜,民憤太大而被撤銷。
天機司的名聲,不是不太好,而是太不好。
容暄不知道為何這燙手山芋丟到了自己手里,一時間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只好道:“臣宋容暄遵旨。”
駱奕滿意地點點頭,兩人又聊了天機司的人員調遣若干事宜,等他出殿已經是戌時末了。
宮里的消息就和長了腿似的,恐怕還等不到他出宮,整個大內就傳了個遍。
他走到宣陽門的時候,冷不防一個人跑得急匆匆地,直接撞到了他懷里。
他分辨出站在他面前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子,她彎腰行禮低聲說了句多有得罪就要走,容暄卻一把攔住了她。
迎著清冷月光,她的眉眼都是舒展開的,干凈、明麗,不帶絲毫污垢。
“宋容暄?”
“柳霧盈?”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喊出對方的名字,霧盈這才后知后覺,后退一步:“下官冒犯侯爺,望侯爺見諒。實在是皇后有急事,召喚下官過去,如果侯爺沒事,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且慢,”宋容暄似乎并不打算放過她,“放著好好的御花園不走,跑到宣陽門來,這不是舍近求遠?”
霧盈的心跳漏了一拍,辯解道:“下官只是習慣走這條路。”
她確實是喜歡走宣陽門這邊,來宮中這么久,無數雙眼睛看著呢,做不得假。至于原因——池魚思故淵罷了。
今日碰上這么個冤家,算她自己倒霉吧。
“哦。”宋容暄答應了一聲,霧盈心下竊喜,以為宋容暄就會這么放她離開,正要舒一口氣,不料他彎腰,貼著自己耳朵低低笑出聲:“柳女史,我們從前的賬,也該算算了吧?”
霧盈心里猛然一沉,宋容暄看她抬起那雙剪水眸,愣了幾秒。兩個人的距離太近,近到宋容暄能把她臉上的茫然無措一覽無余,甚至能看清她纖長的睫毛掩蓋之下的那雙清麗無雙的眸子。
未等她反應過來,宋容暄已經轉身離去,那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