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雞鳴寺。

“貧僧參見陛下。”

知道朱棣要來，寺里的知客僧早早便等在門口。

朱棣擺擺手，算作還禮，接著徑直向內堂走去。

不是朱棣蠻橫，而是最近讓他煩心的事情確實多了些。

建文舊臣們一見他，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準備行刺，這對于即將登基皇帝的名聲，損害不小。

而且，之前“鬧鬼”的紫禁城，居然在朱棣搬出之后，一次鬼也沒鬧過。

甚至前幾日傳出仙界降臨的祥瑞之象。

“簡直豈有此理！”

“這樣一來豈不是暗示朕才是鬼祟的根源？”

朱棣越想越是不安，所以今日趁著清晨的時間，出宮直奔雞鳴寺。

如今能夠為他解惑的，恐怕只有國師姚廣孝了。

在一名小和尚的引領下，朱棣來到后堂一處清幽的所在，他推開一間禪房的門，走入簡樸的房間。

只見房中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外，只有一個破舊的蒲團擺在地上。

“姚師，你可好些了？”

朱棣緊走兩步，還沒到床前就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咳咳……陛下，您來了？”

只一眼，朱棣不禁大驚失色。

這哪里是從前那個眼如鷹隼的道衍和尚？

只見他雙目深陷，面無血色，整個人早就瘦脫了相，仿佛一棵處于枯死邊緣的老樹。

“姚師，你怎么憔悴成這樣？”

朱棣看著姚廣孝，難免心疼，床上的和尚剛想回話，又被咳嗽打斷。

這一咳，就是半晌，似乎一口氣上不來，隨時可能斷氣。

朱棣無奈，只好放棄了問詢的念頭：

“姚師，朕這次來，本想問問你宮中鬼祟變祥瑞的事情?！?

“既然國師身體不諧，那就先好好養病，朕過一陣子再來。”

朱棣走出房門，又對寺中和尚叮囑，好好照顧國師后，搖搖頭，緩步走出雞鳴寺。

“看來，開壇做法失敗，又被潑了腌臜之物，道衍大師確實受到的打擊不輕?！?

既然姚廣孝暫時派不上用場，朱棣決定皇宮里面的事情，也暫時放一放。

先辦正事。

次日早朝，朱棣穩坐龍椅之上，對著下面不動聲色的示意了一下。

很快，一名武官走出行列，拜倒啟奏：

“陛下，臣李景隆有本要奏。”

朱棣和顏悅色道：“愛卿有什么想說的，盡管直言。”

“陛下，如今王師已入京城，那廢少帝畏罪自焚，也算是多行不義的下場了。”

“天下萬民無不擁戴陛下，還請陛下擇日正式登基，切莫負了百官和黎民百姓的厚望啊?！?

“不可不可，”朱棣搖頭不肯：

“我起兵本是為了靖難清君側，除了那黃子澄等奸佞小人，并非為了奪取江山?！?

“畢竟朱家天下，誰當這個皇帝，又有什么區別呢？”

文武百官鴉雀無聲，朱棣頓了頓，臉現悲痛道：

“只可惜，我那侄兒鉆了牛角尖，就是不肯接納我這個叔叔?！?

“哪怕他開城投降，難不成我還會向親人揮刀不成？”

李景隆趁著朱棣擦拭眼淚的工夫，急忙道：

“陛下請節哀，如今既然已經成了這個結果，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

“還請陛下登基，這才是大明之福啊?！?

朱棣還想推辭，另一名建文舊臣茹瑺也出來搭腔：

“陛下，臣附議，求陛下盡快登基，大明百姓都在翹首以盼?！?

有了這兩人領頭，其他大臣也不是傻子，自然紛紛出列“勸進”。

本來，按照規矩，“勸進”的流程，需要先推辭兩次，第三次皇帝才會“不情不愿”的勉強接受。

不過，顯然朱棣沒那閑工夫，甚至有點著急了：

“既然眾愛卿都這么說，那朕只好勉為其難?！?

“七日之后，舉行登基大典！”

朱棣一句話，把下面百官聽傻了：“您這變臉也太快了?！?

“剛剛還假惺惺的推辭，這么快就自己想通了？”

一旁老臣提醒：“陛下，雖然七日后登基有些倉促，但也不是來不及?！?

“只是，登基之前，需要先發詔書昭告天下?！?

朱棣點點頭：“可有起草詔書的合適人選？”

李景隆急著表現，急忙插嘴道：“陛下，臣推薦翰林侍講方孝孺?！?

“哦？方孝孺何在？”

朱棣話音一落，從隊伍的尾端，走出一個清瘦的人影，他搖搖晃晃走到近前，卻沒有下跪。

李景隆小聲提醒：“面見陛下，還不下跪！”

“跪？”方孝孺眼神蔑視，狠狠瞪了他一眼，接著一口吐沫吐在李景隆臉上。

“呸！”

“你這無骨小人，也配教我禮儀？”

“少帝當年真是瞎了眼，怎么會把軍權交給你這種敗類？”

啐了李景隆，方孝孺似乎還沒過癮，冷眼盯著朱棣，繼續輸出：

“燕王殿下，天底下是有公道存在的?！?

“你的所作所為，后世史書上自有公論，一個‘得位不正’的名聲，怕是跑不掉了?！?

“雖然我一不會武，二不掌兵，但卻也懂得禮義廉恥?！?

“那登基詔書嘛，請另尋他人動筆吧。”

朱棣雙眼微瞇，聲音陰冷，顯然已經動了真怒：

“方孝孺，你毀謗君王，本是大罪，如果答應起草詔書，我可以既往不咎?！?

方孝孺一步不退：“不必了，請治我的罪吧。”

“好！來人啊。”

朱棣一拍扶手，兩名侍衛一左一右把方孝孺強按到地上。

“方孝孺，你難道不怕我誅你九族？”

“哈哈哈，朱棣，你若是有膽量，便誅我十族又如何？”

朱棣怒極反笑，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來：

“好好好，看來不但方家人都是硬骨頭，就連你的朋友，學生也是?！?

“傳旨，方孝孺大殿之上毀謗君王，為大不敬之罪，著兩日后處以極刑?！?

“另誅滅十族?！?

判決定下，方孝孺好似一下子輕松下來，不顧侍衛的鎖拿，拼命用手指著朱棣罵道：

“燕王朱棣，哪怕我死了，也要在九泉之下看著，你什么時候遭報應！”

“大膽！”

朱棣已經被氣的說話都有些哆嗦：

“快把這狂徒拉下去！”

“你一雙手不用來起草詔書，居然拿來指摘君主，留它們何用？”

“把他兩只手砍下，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