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本書剛開始時所描述的那樣,本書的主人公對于時間的認(rèn)識依然停留在朝代未知的狀態(tài),不過稍有進(jìn)步的是,他總算對日期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知道今天是二月二十四,知道今晚將會有一場成敗未卜的守夜在等待著自己,雖危機(jī)重重,卻令人期待。
剛剛來到按摩店門口,卻見一坨“肉球”狀的不明生物走了出來,李若芒大驚失色,差點(diǎn)大喊“妖怪”,但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人。那人胖的實(shí)在離譜,滿頭大汗,喘著粗氣道:“那好吧,我過一個時辰再回來,別忘了告訴和尚我約了他。”
甄玄剛好站在門口,見李若芒進(jìn)店,立刻又“四哥”長“四哥”短的問候了一番。
李若芒問道:“甄大哥,剛才那位是來干什么的。”
甄玄道:“他呀,和尚的老客。”
“和尚?”
甄玄為他解釋:“和尚是這里的員工,今天你就能見著。剛才那個客人是專門來找他的,你也見到了,那客人有兩頭豬那么重,這里除了和尚沒人做得動他。”
那個未曾謀面的和尚在李若芒心中的形象迅速高大起來。
除了甄玄,店里只坐著蕭柏一人,李若芒連忙過去打了招呼,蕭柏示意他抓緊時間練習(xí),李若芒依言而做。便在此時,阿玟恰好出來,很熱情的跟李若芒打了個招呼,問道:“今天韋大哥沒來上班嗎?”
“老韋這一回可是太慘了。”甄玄口中說慘,但臉上卻掛著與“慘”完全沾不上邊的燦爛笑容,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
甄玄見到所有該來的“聽眾”都已到位,而不該來的那位(特指楊止水)此刻還在做著春秋大夢,便擺足了說書藝人開場前的那種造型,說道:“韋大哥真不愧是個讀書人,便是遭此大難,也始終沒有丟了讀書人的尊嚴(yán)。”
看到大家紛紛向他投來了期待下文的目光,甄玄知道自己的這個開場開得不壞。
“讀書人嗎,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一即中第,便是高官厚祿,風(fēng)光無限,每天給人抬著四處亂走,引無數(shù)路人駐足和追捧。韋大哥雖然未曾中舉,但起碼昨天也是給人抬著四處亂走,引更多的路人駐足和追捧。”
李若芒無語。蕭柏早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索性閉目凝神,不作理會。阿玟也不悅道:“甄大哥,你就別在這里說風(fēng)涼話了,大家都很關(guān)心韋大哥的傷勢。我記得大姐昨天也只是跟他開開玩笑,怎么聽你這么一說好像很嚴(yán)重的樣子。”
看到自己處心積慮抖出的包袱并沒有得到大家的認(rèn)可,甄玄有點(diǎn)惱羞成怒:“誰說我這是風(fēng)涼話了!要是說風(fēng)涼話我昨晚就不會好心去看他!你說得沒錯,老大出手并不重,要怪就只能怪他不該去‘閆命堂’里抓藥。”
李若芒大惑不解:“身體不適就去抓藥看大夫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有何不可?”
在沒有徹底搞清楚李若芒和自己老板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之前,甄玄寧肯繼續(xù)選擇對他的態(tài)度恭敬些:“四哥可能是初到杭州,對這城里的一些奇人逸事還知之甚少,不知四哥是否聽說過閆智尚這個人。”
李若芒搖頭,但腦海中突然想起之前曹聚仙跟自己提到過的‘閻王’組合,這個閆智尚想必就是跟自己曾經(jīng)的老板王二相齊名的那個人了。
甄玄道:“那閆智尚也是人如其名啊,閻王之上,的確比閻王還可怕。起初,他是本地的大草藥商,可后來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就輕易壟斷了杭州城所有的醫(yī)館藥鋪,全都更名為‘閆命堂’,本意是取諧音‘延命’之意,可后來流傳到民間的解釋就變成了‘閻王取你性命’之說。自打‘閆命堂’出現(xiàn),杭州的草藥便在一時之間洛陽紙貴,價格暴漲起來。從那以后,杭州百姓的身體素質(zhì)也有了明顯的提高,具體表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有人到藥鋪去看病抓藥了,沒辦法,大家都還想多活幾天。后來甚至還出現(xiàn)了有人寧肯活活病死也不買藥吃的事情,原因很簡單:吃了他家的藥就別指望還能有錢吃飯了,病死總好過餓死。四哥你現(xiàn)在有個大概地了解了吧。”
李若芒擦了把冷汗,在心中默默祈禱自己在攢齊路費(fèi)之前千萬別生病。
甄玄繼續(xù)說道:“這只是閆智尚經(jīng)營店鋪的風(fēng)格,具體到個人方面,其實(shí)他還是有一種悲天憫人、救死扶傷的醫(yī)者情懷的,待客很熱情。只要有病人給他看到,只要那個病人沒能成功逃走,他都會一視同仁的好好‘照顧’。精神很可嘉,只是手藝差了點(diǎn),記性也不大好,有一次把病人直接撂倒、開膛破肚之后才發(fā)現(xiàn)忘了問病人得了什么病。老百姓背地里都說他是‘寧肯誤診三千,絕不放走一個’,對他視如瘟疫,避之不及。我舉一個小但是很典型的且聽起來象神話一般例子:有一年城南的劉阿福得了偏癱,渾身麻痹,半年臥床不起,閆智尚得知此事,很興奮得來到他家,劉阿福一見到是他,二話不說,起床撒腿就跑。這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位治愈成功的患者。”
所有人都替韋之然捏一把汗。
甄玄發(fā)現(xiàn)自己成為了目光匯聚的焦點(diǎn),很是得意,情不自禁的面露笑容道:“老韋昨天給抬走的時候腰上受了點(diǎn)小傷,本想買幾貼膏藥,可不幸碰上了閆智尚,在他的幫助下,順利把小傷升級為椎間盤突出,估計一個月之內(nèi)是下不了地了。”
看到他居然還笑得出來,李若芒很是厭煩,轉(zhuǎn)過頭不去看他那副嘩眾取寵的模樣。
隨后甄玄又煞有介事地告訴大家千萬不要把韋之然的事透漏給老大知道,還說這是韋之然的意思。
甄玄正要開始下一個話題,李若芒卻看到一個道士打扮的人正欲進(jìn)店,便提醒他們道:“有客人。”
眾人都把目光轉(zhuǎn)移到門口,阿玟笑道:“四哥,這位道長可不是什么客人,他也在這里干活呢。”
如果那道士的身高縮水三分之一,相應(yīng)著體重再增加三分之二的話,他將得到這個世上最標(biāo)準(zhǔn)、最完美的身材。不過這也意味著他目前的身材離完美還差距很遠(yuǎn),甚至可以說是比例嚴(yán)重失調(diào)。
像一根細(xì)長竹竿一般的他徑直坐在竹椅里,滿臉頹廢。
甄玄湊過去問道:“道長,最近又去賭了吧?”
竹竿道:“無量天尊!那還用問嗎?”
甄玄笑道:“可我怎么聽人說您最近跟城北三清觀里的道姑們打得火熱,時常光顧。”
竹竿漲紅了臉,氣急敗壞道:“無量天尊!你放屁!那是因?yàn)樽罱逵^里常設(shè)有賭局,我才順路過去看一下。”
甄玄道:“原來如此,那道長最近的手氣如何啊?”
竹竿嘆道:“無量天尊!你什么時候見我贏過,要不是因?yàn)槿敼饬耍腋蓡峄貋砩习唷!?
他惱羞成怒,卻又理直氣壯的態(tài)度令李若芒不禁啞然失笑,竹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問道:“無量天尊!你是誰?”
甄玄立刻來到竹竿旁耳語道:“道長,這位可是目前老大眼中的紅人,還是恭敬點(diǎn)的好。”竹竿一怔,隨即沖李若芒抱了抱拳。
甄玄道:“四哥,這位道爺可是我們‘整骨堂’的老前輩了,資歷最老,貢獻(xiàn)也最大。我給你隆重介紹一下,道爺他俗家姓贏,這可是天下賭徒夢寐以求的姓氏啊。按理說,他本該在賭場上所向無敵的,可壞就壞在他那個不爭氣的道號上,叫‘不了’。你可以稱呼他贏不了道長,不過他更習(xí)慣別人叫他‘不了道長’。道長,我說得沒錯吧。”
不了道人一臉的不爽:“無量天尊!你能不能給我閉嘴!”
甄玄又恢復(fù)了嬉皮笑臉的無賴本色:“道長,你何不重新起個道號,我敢保證一定能時來運(yùn)轉(zhuǎn)。”
不了道人突然嚴(yán)肅起來,道:“此道號乃是恩師所賜,恩師之命,不敢有違。”
正閑聊著,突然整骨堂內(nèi)驟然變暗,仿佛所有的光線已給人一點(diǎn)點(diǎn)的抽離出去,李若芒覺得自己正在慢慢的被一片陰影所籠罩,朝門口望去,著實(shí)吃了一驚:整個大門被一個胖和尚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幾乎投不進(jìn)一絲光來。”
今天早上,李若芒見識了一位胖得很離譜的“肉球”客人,可眼前這位和尚的胖法,幾乎達(dá)到了把早上那個“肉球”放進(jìn)水里泡上一年后的效果:浮腫得忘乎所以,碩大的不可限量。
胖和尚被卡在門口,既出不來又進(jìn)不去,只得大聲求援:“道長,老甄,快來幫把手,我進(jìn)不去了,老大怎么把店門改得越來越小了。”聲如洪鐘一般,震的每個人耳邊都嗡嗡作響。
甄玄和不了道人奮力把他頂了出去,然后甄玄在門里拉,不了道人在門外推。甄玄不住的抱怨道:“和尚,這店門可是從來就沒改過,我看是你又胖了吧。”
三個人都累得滿頭大汗,但終于在大門即將撐崩的那一霎那,把和尚給塞了進(jìn)來。和尚著陸時沒有站穩(wěn),失去重心后眼見著就要向前撲倒,身處和尚跟前的甄玄仿佛看到世界末日一樣的大聲慘叫:“不要啊!”那個“啊”字剛剛喊到一半時,和尚已如大山一般轟然倒地。整個整骨堂都為之一震。
如果不是甄玄極力堅持要留下來,恐怕他也跟韋之然一樣要給人抬著出去看大夫了。
就在店里一片混亂的時候,楊止水打著哈欠出現(xiàn)了。
“今天人來的齊啊,連道長跟和尚都來了,難得。”楊止水還是那么一身怪異的打扮,說話的腔調(diào)依然那么無精打采。
“無量天尊!老大今天起得這么早,難得。”
楊止水繼續(xù)打著哈欠道:“還不是給你們吵醒的,我正睡著,突然床晃得要命,都快散架了,我以為是地震,出來一看才知道是和尚來了。”楊止水晃過去拍了拍和尚那不光能撐船,還能跑馬車的肚子,笑道:“和尚,最近又沒少吃吧?”
和尚把肥嘟嘟的雙手合十道:“沒有。”
楊止水笑道:“就你這飯量,也不怕把你撐死。”
眾人一陣哄笑,楊止水環(huán)視一圈,見獨(dú)缺韋之然,問道:“韋君子哪去了?他可一向是輕傷不下火線啊,怎么現(xiàn)在這么不堪一擊了。我不覺得我昨天出手很重啊。”楊止水一副很不理解的樣子:“真奇怪,記得有一次我一腳把他踹的飛起來,可第二天他照樣生龍活虎的來干活兒,奇怪。”
本已奄奄一息的甄玄在一旁哀嚎道:“老大,那一次被踹的人是我。”
“你?好像是吧,可能我是記錯了。”
現(xiàn)場的人一致無語。
一看到甄玄,楊止水便隨口問道:“你平時跟偽君子那么要好,一定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了,你倒是跟我說說韋君子在搞什么名堂。”
李若芒很討厭甄玄大放厥詞的樣子,想必阿玟也是如此,蕭柏則依然是閉目不語,早就做好了充耳不聞的準(zhǔn)備。出人意料的是,甄玄完全說了另一番言語:“韋大哥可能對您有點(diǎn)意見,想另謀出路,您也別太以他為念了。”
李若芒大吃一驚,阿玟也是如此,就連蕭柏也睜開了眼。
楊止水大怒道:“什么?!他居然還敢對我有意見!就因?yàn)樗麑懙哪瞧菲ǜ媸荆Y(jié)果害得我半年都招不到一個新員工,少賺了多少銀子。我都還沒找他算賬,他倒好,還敢惡人先告狀。他都忘了當(dāng)年走投無路的時候是誰收留了他,良心全讓狗吃了!他想另謀出路是吧,行!讓他給我滾!永遠(yuǎn)都別回來!我現(xiàn)在宣布,整骨堂從今以后再沒有韋之然這個人了!”
甄玄裝作一副為老大分憂的悲痛狀,但不經(jīng)意間還是流露出一絲陰謀得逞后的得意,他這一細(xì)微的表情變化恰好被李若芒捕捉到。李若芒頓時心如明鏡,不禁大為感慨:真是世風(fēng)日下,民風(fēng)不古啊。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按摩店里都充斥著這種勾心斗角、鏟除異己的行為,這應(yīng)該都是緣于那種三個和尚沒水吃的心態(tài),每少一個同僚都意味著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同時也表示自己的收入將會得到相應(yīng)的提高,這是個很淺而易見的道理。
然而,李若芒對此很是不以為然。在他看來,真正穩(wěn)定的收入是應(yīng)該建立在扎實(shí)的按摩技術(shù)和固定的客戶群這些基礎(chǔ)之上的,也只有如此,才可以長久的處于不敗之地。甄玄的這種做法終將會遭到大家的唾棄,長此以往,店將不店,國將不國。
李若芒雖然跟韋之然沒什么交情,但也實(shí)在不愿意看到尚在病榻之上的他就這么被人暗算,一時沖動著想替他出頭,可又實(shí)在不想當(dāng)面得罪甄玄這個小人,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看看別人的反應(yīng)。
不了道士跟和尚不明所以,他倆兒的行為就不作參考了。蕭柏則還是一副閉目不語的模樣。當(dāng)目光轉(zhuǎn)移到阿玟臉上時,卻發(fā)現(xiàn)阿玟正在用同樣滿懷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一顆芳心滿是期盼著他能像個勇士一樣站出來維護(hù)正義。李若芒怦然心動,毅然決定做回勇士。
當(dāng)著眾人的面,李若芒把韋之然的不幸遭遇描述了一遍,幫他平了反。不了道人跟和尚聽得目瞪口呆。甄玄則氣的面無血色。蕭柏睜大了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阿玟則露出贊許的神色,沖他微笑頻頻。李若芒知道,這些人的反應(yīng)都不重要,關(guān)鍵還是看楊止水的意思。
楊止水跟蕭柏的反應(yīng)極為相似,也是饒有興致的盯著李若芒,看得他很不自然。楊止水默默的在心里對比了一下李若芒和甄玄的表情,還有兩人的性格人品,也七七八八的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言道:“你跟我來后院一下。”
其實(shí)去哪李若芒倒不在乎,關(guān)鍵是最好不要掐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