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處之喉頭滾動，聲音像從牙縫里擠出來：“游徼這是把刀架在劉某脖子上淌血啊……”剛一出門，劉處之就忍不住的抱怨了起來。

“劉亭長，若非如此，何以平定兩家沖突？”面對劉處之，劉道憐倒是沒有給自己找理由辯解，反而反問起了對方。

“確實如此，只有游徼此策，方能體面的解決此次沖突?？墒?，兩家矛盾已久，即使此次暫時壓制，但離兩家火拼，恐怕不遠。”

在上元亭許久，劉處之倒是看得還算透徹，知曉他們兩家的矛盾，不可能化解，這次劉道憐取巧，只是暫時解決一個突發沖突，但若想解決兩家的矛盾，那是絕無可能。若想徹底化解兩家的矛盾，只有將其中一家遷出此地，或者，將其中一家徹底殺光。不過，這兩種方案，劉道憐都不可能做的到。

“若要徹底解決兩家的矛盾，那是絕無可能。

但若只是想要暫時壓制兩家的沖突，讓他們數年內不起沖突，卻并非難事?！?

雖然只是短短一面，但劉道憐也看明白北方流民和南方本地百姓的根本矛盾，雙方的矛盾來源于土地，說白了，就是生存的權力。這種矛盾，確實無解。哪怕在幾百年后，南方還有土客之爭。

不過，他們因利益而起沖突，也可以因為利益而暫時停止沖突。

“游徼有何奇策，若是真能緩解兩家沖突，當能安定一方，活人無數?！?

作為本地亭長，劉處之深知南北之爭的危害，比起朝廷上的諸公，他這樣的基層小吏，反而更了解這個王朝內部最真實的一面。

“兩家因利而起沖突，也可以因利而暫時和解。

待我們處理完此案，倒可以趁此機會，緩解兩家沖突。

此事不急，處理完此事，再行解決?！?

對于如何處置檀、趙兩家的沖突，劉道憐早有打算，當初喝退趙家，進入檀家將高進之帶出，只是第一步，這一步是立威，如今已經實現，看起來效果不錯。

但是，立威之后，如果想要更進一步，徹底坐穩位置，建立威望，甚至靠著一個游徼職位聚攏義士，除了立威，還需立德。所謂立德，劉道憐理解的，并不是靠德行而感化他人，而是說能給別人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那么，這些人自然愿意跟隨和聽從。

夜色如墨，沉沉地籠罩著曲阿縣城。縣獄深處，最骯臟、最潮濕、跳蚤橫行的一間死囚牢里，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和絕望的氣息。一個枯瘦如柴、渾身布滿潰爛膿瘡、早已被判了秋后斬決的盜匪，被兩個獄卒用霉味刺鼻的破草席卷裹，像拖一條死狗般，無聲無息地拖了出去。

幾乎在同一時刻，縣獄后角門悄然打開，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破舊牛車停在陰影里。另一個同樣被破草席卷得嚴嚴實實的身影，被迅速抬上了牛車。車轅上，劉處之緊攥韁繩，他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黑暗中只看到劉道憐微微點頭示意。馬車發出輕微的轆轆聲，很快便融入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沿著僻靜的小路，轆轆駛向遠方。

趁著這個機會，劉道憐也見到了前任游徼，現任獄門亭長孫睿，想不到，對方和劉處之也是舊交，如此一來，劉道憐此事倒是處理的相當順遂。

“劉游徼辛苦了，若非劉君親至，恐怕此事不易處理。

劉君放心，今日你我也算交個朋友，以后若有事，但來找我，絕不推脫?！?

和劉道憐想象中不同，這位想盡辦法脫離游徼之職的孫睿，卻不是畏畏縮縮之輩，看起來頗為豪爽。他摸不清孫睿底細，面上卻滴水不漏。

數日后，一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遍了趙家鄉的每一個角落，殺人兇犯高進之，押解途中水土不服，上吐下瀉，暴病死于曲阿縣獄之中，尸首已由官府按律處置，草草掩埋。

趙家祠堂內，趙警父聞訊，猛地將手中一只心愛的越窯青瓷茶盞狠狠摔在地上！“啪嚓！”一聲脆響，名貴的瓷片四濺飛散?！氨?？！好一個暴斃！”

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胸口劇烈起伏，一股邪火在五臟六腑里亂竄，“劉道憐！好個劉家小兒！手段竟如此之快！如此之干凈！”

聽說了高進之暴斃一事，他也前去打聽確認，和趙家交好的獄卒確實抬出一具用草席卷著的尸首，身形與高進之相仿，也匆匆一撇驗看過，尸首面部似乎因病腫脹潰爛，難以辨認，文書手續齊全。

他抓不到一絲一毫的把柄，但卻知曉此事不會如此湊巧，一口惡氣堵在胸口，憋悶得他幾乎要嘔出血來。

高進之的生死，他本來不放在心上，只是抓住了一個機會，想要狠狠打擊一下檀家。但是，在關鍵時候，他猶豫了片刻，沒敢馬上攻打檀家，本來是想趁勢威逼，結果，卻被這橫插一腳的小游徼用如此“光明正大”的手段生生掐滅。

若只是如此，高進之被處理，也就罷了。結果，這高進之不明不白死在獄中，看起來順理成章，但他多年經驗，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被耍了。這口氣，他如何咽得下？

“父親，不如我們煽動族人，再次包圍檀家。”

見趙警父心中不順，其子趙謙之準備故技重施，但卻被趙警父直接喝住。

“蠢貨，如今高進之已死，你以何名義包圍檀家，難道真的引來郡兵圍剿不成。

記住，不管高進之真死還是假死，都和族人說高進之已死。

明日，就去祭祀兩位族人。”

雖然吃下這個悶虧，但趙警父也只得認下。畢竟，如今劉道憐給了他基本的體面，他也要靠此安撫族人。若真沒有正當名義攻打檀家，引來朝廷圍剿。其余族人或許能幸免，他這個首惡絕對是全家被誅殺的下場。

如今也算他們逼死高進之，對族人有個交代，可以進一步提升他的威望，他現在也絕不會主動揭破此事。

就在趙警父憤懣難平、卻生生忍受之際，劉道憐的第二步棋，已然帶著沛然的官方意志，重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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