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肅縣，時錦和孫大夫就越發現氣氛不太對。

肅縣附近都空了。

路上也遇到了幾波人。

但都是朝肅縣相反的方向走的。

時錦攔住了兩個老人帶兒媳婦和孫子孫女的隊伍，小心翼翼打聽：“你們這是往哪里去？”

“往安德那邊去。”老爺子面色愁苦，多說一句話都不肯，只回答了這么一句，就推著車匆匆忙忙走了。

時錦追著問：“肅縣怎么樣了？”

老爺子頭也不回：“肅縣完了！”

這四個字，透出一股沉重，但具體情況卻根本沒有。

時錦和孫大夫面面相覷。

雖然不知具體情況，但情況應該很不好了。

這一回，時錦決定不再往前走。而是在路邊等著，等到下一波人過來，用一把黃豆換取了想要的信息。

她留了個心眼，是當著那些人的面從打了補丁的口袋里抓出的一把黃豆。袋子里黃豆并不多，也只剩下一小把的樣子。

對方眼睛看到袋子里黃豆數量的時候，臉上有那么一瞬間的失望。

而后，他看著時錦手里那一把豆子，舔了舔嘴唇，說起了肅縣的情況：“肅縣縣長征了三波糧之后，把附近村里的人都帶著糧食躲縣城里去。不去都不行?！?

“我們是藏起來沒跟著去，趁著縣城里忙不過來管我們，得趕緊走！”

“聽說馬上就要打仗了?！?

說完他就伸手：“黃豆給我?！?

時錦沒給，問了最后一個問題：“那現在還能進城嗎？”

對方搖頭：“不曉得。但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頓了頓，他看著時錦手里的豆子，還是多說了一句：“妹子，勸你別去了。縣里早就亂起來了。而且那么多人擠在縣城里頭，以后吃啥嘛——”

時錦點點頭，道了謝，把豆子給了對方。

那人珍惜地把豆子裝進貼身的口袋里，然后推著車飛快走掉。

時錦心都涼了。

她覺得孫大夫多半是送不出去了。

這個情況，她也不敢靠近縣城附近。

萬一被抓進城里出不來了……她能活，那陳安他們咋辦？

孫大夫心情也很沉重。

過了很久，孫大夫苦笑一聲：“陳家大嫂，你把我放在這里回去吧。別連累了你回不去?！?

時錦神色復雜，一時沒說話。

孫大夫下了車，拄著自己的拐杖，慢騰騰往肅縣方向走：“沒多遠路了，我自己慢慢挪就行。這幾天多謝你了。”

肅縣情況要是不好，他就干脆點找個樹吊死。

省得受罪。

時錦看著孫大夫走出了十來米，一狠心，推著車也掉頭往回走。

反正這個情況，她絕對不敢去肅縣的。

而且，她也沒法讓孫大夫跟她一起走。

孫大夫畢竟是大夫，就算肅縣情況不好，也不至于沒有活路吧——

但時錦心里另外一個聲音小聲說：飯都吃不飽的時候，誰還顧得上一個瘸腿老大夫……

時錦的腳步慢下來。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孫大夫。

就看見孫大夫一瘸一拐，慢騰騰往前走，那背影，不說凄涼，至少是有點凄慘。

時錦想了想，最終還是又轉頭小跑回去追上孫大夫，氣喘吁吁道：“孫大夫，如果肅縣沒有什么牽掛的話，不如你跟我們一起走吧。您認識草藥，會看病，說不定能幫上我們大忙的。”

孫大夫沒想到時錦會再回頭叫住他。

他呆了很久，才搖搖頭：“你們糧食不多，我腿斷了，也幫不上忙——”

“您可以熬粥，煮飯，教我們找野菜。我們一家子都是縣城里的，沒種過地。都不認識。”時錦打斷孫大夫，飛快說了一長串。

當然，其實這話是假的。

時錦自己就認識不少野菜。

孫大夫還是有點猶豫。

時錦就又道：“或許到了安德就可以安頓下來了。您有醫術，肯定能給自己賺到口糧?！?

這句話終于說服了孫大夫。

孫大夫遲疑道：“那到了安德，我想辦法賺些錢和糧食，一起補給你？”

“好。”時錦一口答應下來：“到時候還要收利息的?！?

孫大夫也終于有了一絲笑模樣：“好?！?

于是，孫大夫重新坐上了獨輪車。

時錦推著他又往回走。

興許是心里頭重新又有了希望，孫大夫話稍微多了兩句：“陳家大嫂，回頭你在去安德的岔路口把我放下來，我找個地方等著你們來接我就行。這樣你能輕省些。”

“行?！睍r錦一口答應下來。

她的確需要一段獨處的時間來讓一些東西的出現合情合理。

而且，她這么一直推著個人趕路，也實在是累。

反正孫大夫是個老頭，也沒有行禮，不至于有人要搶他去。

走到岔路口的時候，時錦在附近找了個村子，將孫大夫安置在空屋里，留下了兩日的口糧和水，以及做飯的陶鍋，就匆匆離開了。

一離開孫大夫的視線范圍，時錦就先將獨輪車收到了家里去，自己一個人，輕裝往回走。

不得不說，這樣快多了。

而且晚上的時候，時錦也可以趕路。不用停下來生火煮飯——她如同來時想的那樣，給自己悶了一鍋排骨飯。

月朗星稀的時候，時錦坐在大路邊上一棵樹底下，捧出了一鍋排骨飯。

還沒吃，就先忍不住深深地嗅了兩口味道。

這個排骨是焯水之后用朋友給寄的四川豆瓣醬煸炒過，然后才進電飯煲加開水和米一起燜的。

米是東北的五常米。

排骨也是黑豬的排骨。

這一鍋，可以說是都是精華。

月光下，那排骨微微泛著油光，米粒一粒粒分明，散發著香味和熱氣熏了時錦一頭一臉，讓她口水都止不住分泌出來。

太香了。

時錦迫不及待夾起一塊排骨。

這是正排。只有那么一根骨頭。薄薄的油脂和肉裹在那根骨頭上，輕輕一咬，骨頭就和肉分開了。

時錦“斯哈斯哈”，那口排骨肉，左邊嚼一下就趕緊換到右邊去，主打一個慢一點就燙嘴。

燙是真的燙，香也是真的香。

微微地辣，飽含了油脂的潤，配上排骨肉既軟了，又沒爛的口感，這一瞬間，時錦甚至有點想哭。

太幸福了。

這一口，真的太幸福了。

吃完一塊排骨，時錦就開始大口大口扒米飯。

米飯吸飽了肉汁，帶著微微地咸和辣，每一個味蕾都被滿足，而那個干癟的胃也同樣被滿足。

這一刻，甚至血肉都仿佛被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