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泉幼兒園那扇朱紅大門在身后轟然關(guān)閉的悶響，如同最后一塊巨石，徹底封死了蘇婉心中殘存的微光。懷中顧厭冰涼的小手笨拙地擦著她臉上的淚，那句“厭兒不念書……厭兒陪著娘……”像鈍刀子割在心口，比任何羞辱都疼。

蘇婉抱著兒子，如同行尸走肉，每一步踏在靈泉鎮(zhèn)光潔的青靈石路面上，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灼燒著絕望。

八百靈石……厭兒的活路……在哪里？

回祠堂的路，比來時更加漫長冰冷。

鎮(zhèn)靈匣猩紅的光芒如同惡魔之眼，隔著老遠就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封絕之意。

蘇婉費力推開那沉重的木門，祠堂內(nèi)那混合著劣質(zhì)線香焦糊味、血腥氣和絕望的氣息撲面而來，將她重新拖回現(xiàn)實的煉獄。

顧伯山立刻迎了上來，看到妻子失魂落魄的臉色和兒子蒼白的小臉，他眼中最后一絲希冀也熄滅了。他沒問結(jié)果，只是默默接過昏昏沉沉的顧厭，用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擦去兒子臉上的灰塵。角落里，顧棠蜷縮著，小腹處那層“拘束器”下的搏動微弱了許多，死氣更濃。血泊中的顧長風，氣息已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嫂子……怎么樣？”一個同樣面黃肌瘦的族叔，聲音干澀地打破了死寂。

蘇婉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發(fā)不出聲音。她只是緩緩搖了搖頭，動作僵硬得像生銹的傀儡。巨大的絕望和屈辱讓她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顧長河掙扎著從魂契儀旁站起，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他走到蘇婉面前，聲音嘶?。骸坝變簣@……沒指望了？”

蘇婉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算是回答。

“那就……只剩最后一條路了?！鳖欓L河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枯槁的手指指向祠堂中央那塊徹底失去光澤的祖脈靈石板，“抵押祠堂……最后一點‘靈脈殘渣’！”

祠堂抵押！這是顧家最后一點有形的不動產(chǎn)，也是維系全族最后一點“名分”的象征！一旦抵押出去，顧家就真的成了無根浮萍，連最后一點遮風擋雨的殼都要失去！

祠堂里響起一片壓抑的、絕望的嘆息。

“抵押給誰？”顧伯山聲音低沉，帶著鐵銹般的嘶啞，“誰會買一個被‘鎮(zhèn)靈匣’封著、靈脈枯竭的破祠堂？還要背上我們這一堆‘靈根貸’的爛賬？”

“黑市！”顧長河眼中閃過一絲瘋狂，“‘靈脈殘渣’對某些修煉特殊邪功、或者煉制一次性‘聚煞陣盤’的人來說，還有點‘油渣’價值！哪怕……只值幾十塊靈石！”他看向蘇婉，眼中是孤注一擲的逼迫，“必須立刻聯(lián)系‘百骸樓’的掮客！越快越好！我們等不起！”

百骸樓，靈泉鎮(zhèn)乃至周邊區(qū)域臭名昭著的地下交易場所，專做見不得光的生意，吃人不吐骨頭。

抵押祠堂給黑市？這無異于飲鴆止渴！但顧家，還有選擇嗎？

蘇婉看著丈夫懷中氣息微弱的顧厭，看著血泊中的公公，看著麻木等死的顧棠……一股巨大的悲憤和豁出去的瘋狂攫住了她！為了兒子，刀山火海也得闖！

“我去！”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狠戾。

沒有耽擱。顧長河用最后一點靈魂力量，通過魂契儀極其微弱地聯(lián)系上了百骸樓的一個底層掮客——一個綽號“鬼手七”的猥瑣干瘦老頭。約定的地點就在鎮(zhèn)外亂葬崗邊緣一處廢棄的義莊。陰氣森森，鬼氣繚繞，正合黑市交易的氣質(zhì)。

蘇婉將顧厭交給顧伯山，深深看了一眼兒子沉睡的小臉，裹緊破舊的道袍，獨自一人踏入了沉沉的暮色之中。亂葬崗的風帶著刺骨的陰寒和腐臭，吹得人汗毛倒豎。廢棄的義莊如同趴伏在黑暗中的巨獸殘骸，斷壁殘垣間閃爍著幽綠的鬼火。

鬼手七早已等在那里。他縮在一件油膩的黑袍里，露出的半張臉如同風干的橘子皮，一雙綠豆小眼閃爍著貪婪而警惕的光。他身邊還跟著兩個氣息陰冷、戴著惡鬼面具的護衛(wèi)，顯然是百骸樓的打手。

“顧家娘子？”鬼手七的聲音尖細沙啞，像指甲刮過骨頭，“嘿嘿，你們顧家祠堂那點‘殘渣’，百骸樓接了。不過嘛……”他綠豆小眼掃過蘇婉破舊的衣衫，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被‘鎮(zhèn)靈匣’封著，又背著司馬家的‘靈根貸’，這玩意兒就是個燙手山芋加無底洞??！風險太大！”

“開價?！碧K婉的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波瀾。

鬼手七搓著枯瘦的手指，綠豆小眼滴溜溜亂轉(zhuǎn)：“一口價，五十下品靈石！不二價！而且……嘿嘿，得先交十塊靈石的‘風險評估押金’！”他伸出枯爪般的手。

五十靈石！距離八百靈石的缺口，杯水車薪！還要先交十塊押金？！這分明是趁火打劫！蘇婉胸中怒火翻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但她強壓著，聲音依舊冰冷：“五十太少！祠堂占地、建筑、還有那點靈脈殘渣……”

“呸！”鬼手七嗤笑一聲，打斷她，“占地？建筑？一堆被司馬家盯死的破石頭！靈脈殘渣？0.003%？還不夠老子抽袋靈煙！五十靈石，是看在你顧家可憐，老子發(fā)發(fā)善心！愛要不要！”他作勢要走。

“等等！”蘇婉咬著牙，“抵押契約！你們百骸樓收下祠堂，我們顧家全族立刻搬離！那點靈脈殘渣和祠堂地皮，任由你們處置！只要五十靈石！”

鬼手七停下腳步，綠豆小眼閃爍著狡詐的光，嘿嘿一笑：“契約？可以簽。不過嘛……”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帶著惡毒，“你們得先簽下這個！”他身后一個打手拋過來一卷散發(fā)著淡淡黑氣的獸皮卷軸。

卷軸展開，上面用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文字寫著：

【百骸樓風險對沖附加契約】

鑒于抵押物（顧氏祠堂）已被司馬氏“鎮(zhèn)靈匣”鎖定，并背負高額“靈根貸”，風險等級：絕死。

附加條款：

1.抵押人（顧氏全族）需自愿剝離一絲本命魂息烙印于契約，作為對沖憑證。

2.若因抵押物引發(fā)司馬氏追責或波及百骸樓，百骸樓有權(quán)憑此魂息烙印，瞬間引爆抵押人全族靈魂本源，以作賠償！

3.此條款優(yōu)先于主抵押契約生效，不可撤銷。

魂息烙??！引爆全族靈魂！

這哪里是抵押契約？這是把顧家四十七口人的性命，徹底綁在百骸樓這艘賊船上，隨時可能被當成棄子引爆！

蘇婉看著那如同魔鬼契約般的條款，渾身冰冷！巨大的屈辱和憤怒讓她幾乎要當場爆發(fā)！但她不能！為了那五十塊靈石……為了厭兒那一線渺茫的生機……

“好……我簽！”蘇婉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帶著一種自毀般的決絕。她咬破指尖，帶著靈魂本源的精血滴落在契約之上！

嗡！契約黑光一閃，一股冰冷的吸力瞬間攫取了她一絲本源魂息！

鬼手七滿意地嘿嘿一笑，這才慢悠悠拿出一份散發(fā)著土黃色靈光、由天道法則見證的主抵押契約。蘇婉強忍著靈魂被撕裂般的痛楚和滔天的屈辱，再次用精血簽下名字。

契約成立。鬼手七這才如同施舍般，丟給蘇婉一個破舊的、散發(fā)著霉味的靈石袋子。

“喏，五十下品靈石！點點清楚！嘿嘿，顧家娘子，好走不送！”他綠豆小眼里滿是幸災(zāi)樂禍和貪婪，“哦，對了，提醒你一句，這祠堂……嘿嘿，明天百骸樓就會掛牌‘流拍’，走個過場，然后嘛……就是我們的了！”他特意加重了“流拍”二字，帶著赤裸裸的羞辱。

掛牌流拍！意味著顧家祠堂將以最公開、最羞辱的方式被宣告“一文不值”，然后被百骸樓以五十靈石的代價徹底吞掉！

蘇婉抓起那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靈石袋，看都沒看鬼手七那張令人作嘔的臉，轉(zhuǎn)身就走。身后傳來鬼手七猥瑣的怪笑和兩個打手壓低的嗤笑聲，如同跗骨之蛆。

她踉蹌著走出廢棄義莊，冰冷的夜風吹在臉上，卻吹不散心頭的陰霾和靈魂深處那絲被契約鎖定的冰冷寒意。五十靈石……杯水車薪。而代價，是祠堂的徹底失去，是全族靈魂被他人捏在手中的致命把柄！

回到祠堂，當她把那五十塊散發(fā)著微弱靈光、卻如同恥辱印記的下品靈石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時，祠堂里一片死寂。沒有人歡呼，只有更深的絕望。五十塊靈石，在八百的天文數(shù)字面前，渺小得可笑。

“掛牌……流拍？”顧長河看著靈石，聲音苦澀得像吞了黃蓮，“百骸樓……好手段！好狠毒！”

就在這時——

“咳咳……噗！”

血泊中，一直氣息奄奄的顧長風，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他枯槁的手死死摳著地面，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一大口混合著破碎靈光碎片的暗黑色污血狂噴而出！

魂契儀幽藍的光芒瘋狂閃爍！顧長風那一行KPI數(shù)據(jù)劇烈波動：

顧長風（族長）：

KPI：靈魂強度輸出30%→（燃燒中）40%→（急劇下跌）15%...10%...

狀態(tài)：靈根崩毀！靈魂本源重創(chuàng)！→（瀕危）靈魂之火即將熄滅！

“爹！”

“族長！”

祠堂里瞬間亂成一團！顧伯山和顧長河撲到顧長風身邊，卻手足無措。蘇婉也撲了過去，淚水再次洶涌而出。巨大的悲痛和祠堂被抵押流拍的屈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這位為家族燃盡一切的老族長！

顧長風渾濁的老眼艱難地睜開一條縫，目光似乎穿過了混亂的人群，落在了角落里蜷縮的顧棠身上，又極其艱難地轉(zhuǎn)向蘇婉，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那眼神，充滿了無盡的不甘、悲愴和……最后一絲托付。

他枯瘦的手指，極其輕微地、顫抖著，指向顧棠的方向，又緩緩指向祠堂深處供奉祖宗牌位的方向。

然后，那最后一點微弱的光芒，徹底熄滅了。

顧長風枯槁的頭顱無力地垂落，最后一絲氣息斷絕。按在魂契儀符文上的手，也軟軟地滑落下來。

“嗡——！”

魂契儀發(fā)出一聲低沉哀鳴！幽藍的光芒瞬間黯淡！祠堂墻壁上那塊巨大的監(jiān)控屏，猩紅的“0.003%（司馬靈根貸維系中）”數(shù)字邊緣，代表顧長風維系的那一部分KPI光芒，如同風中殘燭，猛地跳動了幾下，徹底、干凈地熄滅了！

爺爺KPI清零，祠堂大屏熄滅！

巨大的屏幕上，只剩下冰冷的數(shù)字和一片代表死亡的黑暗區(qū)域。

“爹——！”顧伯山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悲嚎！顧長河老淚縱橫！蘇婉癱倒在地，巨大的悲痛讓她幾乎昏厥！祠堂里哭聲、喊聲一片！

就在這極致的混亂和悲傷中——

被悲痛驚醒的顧厭，茫然地看著爺爺冰冷的身體，看著那熄滅的大屏，小小的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和呼喚，仿佛來自血脈深處，又仿佛來自祠堂地底！他下意識地、踉蹌著撲向爺爺?shù)瓜碌牡胤剑瑩湎蚰菈K徹底冰冷的祖脈靈石板！

就在他小小的手掌觸碰到冰冷石板的瞬間！

嗡！??！

一股遠比之前強烈、清晰百倍的奇異波動，猛地從顧厭身體內(nèi)部爆發(fā)出來！這一次，不再無形！淡金色的光芒如同實質(zhì)般從他小小的身體內(nèi)透出！他雙瞳之中，金焰熊熊燃燒！

更詭異的是！

那塊徹底死寂的祖脈靈石板，在顧厭手掌觸碰的剎那，中心一點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灰敗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極其艱難地、掙扎著跳動了一下！仿佛被顧厭那強大的靈魂波動，強行喚醒了一絲沉寂無數(shù)年的殘魂！

同時，一股冰冷、古老、帶著無盡悲愴和不甘的意念碎片，如同洪流般，瞬間沖入了顧厭的靈魂深處！

“地……下……棺……勿……開……”

四個斷斷續(xù)續(xù)、模糊不清、卻帶著大恐怖和大絕望的字眼，如同驚雷般在顧厭小小的識海中炸響！

墻角那臺利息計算器，“咔噠”一聲，冰冷地跳到了下一個刻度。

2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