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招工處設在南天門附近一處偏殿。

殿前人聲鼎沸，各路修士妖仙排著長隊，個個伸長脖子，臉上混雜著期待緊張。

空氣中飄著汗味脂粉味還有各種靈獸的古怪氣味，隊伍緩慢挪動，時不時有垂頭喪氣的人被仙兵客氣地“請”出來。

靈明子混在隊伍里，毫不起眼。

他穿著最普通的灰布衣，收斂了所有七轉圣體的氣息，看起來就是個有點根基的筑基期散修。

前面經歷了冗長又奇怪的筆試，題目千奇百怪，比如“蟠桃園發現一只瞌睡蟲該如何處理”或者“給九千年蟠桃寫一句贊美詩”，靈明子耐著性子，盡量用最平庸的答案應付過去。

終于排到他面試，他走進偏殿，殿內光線明亮，擺著一張長桌，桌后坐著三位考官。

左邊是一位年輕仙娥，她穿著粉色宮裝，梳著飛仙髻，容貌姣好，但此刻正微微蹙著秀氣的眉毛，手指不耐煩地敲著桌面。

她面前攤著一本名冊，眼神挑剔地掃過每一個進來的人，帶著一種天生的優越感。

右邊是一位青年仙官，他穿著天庭制式的銀色仙甲，腰佩長劍，坐得筆直。

他下巴抬得很高，鼻孔幾乎對著天花板，眼神向下斜睨，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蔑，那姿態，仿佛多看這些下界修士一眼都臟了他的眼。

中間那位……靈明子目光掃過去，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那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青色道袍，懷里抱著根虬結的木杖，杖頭掛著一個醒目的朱紅大酒葫蘆。

他腦袋一點一點，眼睛半瞇著，發出輕微均勻的鼾聲，口水都快流到胡子上了，正是當年在毒瘴絕地里遇到的那位神秘老仙人！

靈明子心中念頭急轉，沒想到在這碰上了！當年那老仙人深不可測，還送了他凈元草療傷，雖然過程是挨了一頓禿毛鹿的胖揍。

他不動聲色地走到長桌前站定。年輕仙娥抬起眼皮，掃了他灰撲撲的衣服一眼，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低頭去看名冊。

鼻孔仙官更是連眼皮都懶得抬，只用鼻孔對著他。

中間的老仙人依舊在打盹。

靈明子臉上堆起驚喜的笑容，身體微微前傾，湊近那打盹的老仙人，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老仙人！嘿！您老近日還好嗎？”

這聲音不大，卻像根針，刺破了殿內略顯沉悶的空氣。

仙娥和仙官都詫異地抬起頭，看向這個大膽的灰衣小子。

老仙人被驚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白胡子抖了抖，茫然地看向靈明子。

看了幾眼，那雙原本渾濁的老眼漸漸聚焦，閃過一絲了然和笑意：“哦！是你啊，小石頭！”他聲音洪亮，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你咋跑這來了呢？”

“這不聽說天庭招工嘛，”靈明子搓了搓手，笑容憨厚樸實，像個見到長輩的鄉下后生，“就上來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適合的差事。”

“行啊，你小子，”老仙人——南極仙翁樂呵呵地捋了捋胡子，顯然心情不錯，“有上進心是好事，你加油奧。”

他說完，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又開始打架，“老酒鬼我再睡會兒……”話音未落，腦袋又一點一點，眼看又要進入夢鄉。

那位原本挑剔的仙娥，敲擊桌面的手指瞬間停住。

她猛地抬頭，那雙原本帶著不耐煩的美目，此刻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看著靈明子，仿佛第一次看清他的長相。

她臉上那種天生的優越感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一種混合著震驚好奇還有一絲絲討好的表情取代。

她的身體下意識地坐直了，嘴角努力向上彎起，試圖擠出一個最甜美的笑容。

更夸張的是那位鼻孔看人的青年仙官。

他那幾乎仰到天花板的下巴，像被無形的手猛地按了下來。

他脖子僵硬地轉動，視線終于從虛無的天花板落到了靈明子身上。原本斜睨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疑不定，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

他挺直的腰板微微塌下去一點，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盛氣凌人。

他甚至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臉上努力想擠出一點和善的表情，但因為平時習慣性板著臉，那笑容顯得極其生硬別扭。

仙娥仙官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信息：這個灰撲撲的小子，竟然認識桃翁（南極仙翁）！而且桃翁叫他“小石頭”，語氣如此親昵！

靈明子仿佛沒注意到旁邊兩位考官翻天覆地的態度變化。

他依舊規規矩矩地站著，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笑容，等著考官問話。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那仙娥已經悄悄把名冊翻到了他的那一頁，手指點著他的名字，似乎在向旁邊的仙官示意。

青年仙官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點，雖然還是有些干巴巴的：“咳……你叫靈明子？下界散修？”他不再用鼻孔看人，而是正視著靈明子，眼神里帶著探究。

“是，仙官大人。”靈明子恭敬地回答，姿態放得很低。

“嗯……”仙官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

他瞥了一眼又打起呼嚕的南極仙翁，態度明顯軟化了不止一個檔次，“方才筆試……成績尚可。現在，說說你有什么特長？或者說，你想在天庭謀個什么差事？”

他問的問題很常規，但語氣和之前對待其他人截然不同，少了許多居高臨下。

旁邊的仙娥也趕緊補充，聲音又輕又柔，生怕驚擾了打盹的仙翁：“是呀，小……靈明子道友，你有什么想法盡管說，我們天庭各部門都缺人手，像蟠桃園啊，御馬監啊，天河巡邏啊……”她甚至主動列舉起職位，態度熱情得判若兩人。

“你就是想進咱們仙娥坊跟姐姐一起也不是不行......”說著扭捏地低下了頭。

靈明子心中暗笑，面上卻依舊老實巴交：“回稟仙官大人，仙娥姐姐。小的一介散修，修為淺薄，不敢奢望什么好職位。只要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為天庭效力，干什么都行。聽說……蟠桃園那邊活計精細，小的手腳還算麻利，不知……”

他故意把“蟠桃園”三個字說得清晰了些。

果然，聽到這三個字，仙娥的眼睛更亮了，青年仙官也若有所思。

青年仙官又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南極仙翁，似乎下定了決心。

他拿起筆，在那本名冊上靈明子的名字旁邊，鄭重地畫了個圈，然后對仙娥點點頭。

仙娥立刻會意，臉上綻放出更燦爛的笑容，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哎呀，靈明子道友一看就是個踏實肯干的！蟠桃園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這就給你登記造冊！”

她動作麻利地取出一枚小小的白玉腰牌，又拿出一支閃著微光的玉筆，在上面飛快地刻著什么。

“恭喜靈明子道友！”青年仙官也站起身，臉上那點生硬的笑容自然了些，甚至還帶上了點客套的恭喜意味，“從今日起，你就是蟠桃園的管事了，拿著這腰牌，去后面報到吧。”

靈明子雙手接過那枚還帶著仙娥掌心溫度的玉牌，入手溫潤。玉牌正面刻著蟠桃紋樣。

成了！

他再次恭敬地向三位考官行禮，尤其是對著中間那位鼾聲依舊的南極仙翁，深深一揖：“多謝仙官大人！多謝仙娥姐姐！多謝……老仙人！”然后才轉身，步伐穩健地走出偏殿。

殿門在他身后關上，青年仙官和仙娥同時松了口氣，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慶幸。

幸好沒得罪這位！雖然不知道這小子什么來路，但能讓桃翁如此稱呼的，肯定不簡單！

而長桌中間，南極仙翁的鼾聲依舊均勻。

只是在靈明子轉身行禮的那一刻，他微微上揚的嘴角邊，那縷白胡子似乎不易察覺地抖動了一下，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