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沉寂比之前那次持續(xù)的時間還要久。

就在許軒準(zhǔn)備驅(qū)離人群，為這個祭祀進行結(jié)尾的時候，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自人群中傳了出來。

“這些龍王爺都不要，它會不會是想要……”

許軒抬頭看去，視線鎖定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面色掙扎，顯然內(nèi)心中仍舊在天人交戰(zhàn)。

但隨著他的聲音傳出，越來越多的附和聲響起。

“抽簽吧……”

“不，不用抽簽，龍王廟里的那些孤兒，我們養(yǎng)了他們那么久。”

“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也該讓他們來報答我們了。”

“可是……廟祝他……”

在這一句話之后，有些陷入狂熱氣氛的信眾突然恢復(fù)了平靜，他們紛紛將視線投向在祭臺上沉默不語的許文。

在一旁觀看的許軒有些驚疑于這廟祝的威望。

能單單靠名字就將陷入群體狂熱氣氛的信眾所喚醒，這已經(jīng)不是靠著名望能做到的事情了。

它一定是在多次近似事件中，完美做出附和大部分人利益的選擇，以及能夠多次成功力挽狂瀾，才能有著與之類似的威望。

就連許軒，也不過在錢塘縣相熟的百姓中享有近似的待遇。

許文望著無數(shù)雙看向自己的眼睛，古樸的面具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他只是挺直了腰桿，站在祭臺邊緣，在無數(shù)注視下聲音沙啞說道：“無需他人祭祀，我親自去龍宮問上一句便是。”

隨后，他的身影猛地一躍，直直撲向江面。

在信眾驚呼聲中，只有雨水濺起漣漪的江面突然卷起洶涌波濤。

如龍吸水般，旋渦滔天而起，猛然拍向祭臺，濺起雪白水花。

嘩啦啦的水聲響徹。

當(dāng)這等壯麗景象消失之后，一頭戴冠冕，身披青黃兩色華麗服飾，頭生兩角的半龍半人身形站在祭臺之上。

衣物連丁點水漬都沒有沾染的許文則是在他的身側(cè)恭敬行禮。

“龍王爺！”

“求龍王爺庇佑！”

見狀，信眾紛紛跪倒在地，口中海呼。

倒是顯得仍舊站立不動的許軒有些鶴立雞群。

有信徒看他的模樣，上前拉著他的袖口，想要他一起跪下，免得沖撞了龍王爺。

但當(dāng)那信徒抬頭看到臺上那一雙金色眼眸正在注視此地時，連忙停下手中動作，俯身埋首，瑟瑟發(fā)抖的同時不由心生抱怨。

若是知曉這漢子當(dāng)真引來龍王爺注視，他說什么也不會冒著被龍王爺記恨的后果提醒他。

“鎮(zhèn)撫司來人，小龍有失遠迎，還望貴客恕罪。”

孰料，他卻是聽到一聲帶著些許謹慎的醇厚聲音。

這信徒小心翼翼抬起頭，卻是見到身前那壯漢失了蹤跡，再環(huán)顧一周，愕然發(fā)現(xiàn)，他原本以為失了禮數(shù)要沖撞龍王爺?shù)模诩琅_上和龍王爺說著什么。

他心里一凜，連忙埋下頭去，不敢再看。

“倒是本校尉突然叨擾，亂了祭祀，龍王不怪罪我便足以了。”許軒站在臺上，打量了一番人身龍頭的‘龍王爺’，心里不由閃過一絲遺憾。

這所謂的龍王，身上除卻精純水澤之氣，竟是沒有半點人族血債。

倒是讓準(zhǔn)備好廝殺一場的許軒心中有些失望。

能庇佑一方，維系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那他自然不好沒個恰當(dāng)理由便直接出手。

“原來是鎮(zhèn)撫司的校尉大人。”那龍王禮節(jié)恭敬，沒有絲毫真龍傲慢，“小龍青烈，有禮了。”

“許軒。”許軒同樣拱了拱手。

兩者互相通報姓名之后，青烈開口問道：“不知校尉來此所為何事？小龍平日行云布雨皆是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有絲毫怠慢。”

“錢塘鎮(zhèn)撫司重立，萬事待興。”許軒想也沒想便是開口道，“龍王廟這等神靈祭祀之事，自然要重新登記造冊。”

大宋朝廷，牧民，事神，這兩件事分的極開，一者由朝堂文武管理，而另一者自然是有鎮(zhèn)撫司來管。

許軒雖然不懼這龍王，倒也不至于連一句場面話都懶得說。

“那是自然，小龍整理一番往年行云布雨事務(wù)，不出三日便送入錢塘縣中。”青烈面露恍然，連連稱是，一副極好說話的模樣。

“那就多謝龍王了。”許軒拱了拱手。

“好說，好說。”青烈面帶笑意。

許軒頭一回見這么好說話的妖物，而且還是沾染了幾分真龍血脈，卻有絲毫沒有傳說中真龍傲氣的龍王。

他不由有些感嘆。

不過既然對面如此識趣，他若是咄咄逼人倒是顯得自己氣量狹小。

許軒想了想，開口道：“若是信徒誠心供奉，龍王享用幾次大三牲倒也不算什么僭越之事。”

“多謝大人寬容。”青烈面色舒展，咧嘴笑道，“當(dāng)時在江底察覺到大人氣息，小龍生怕惹惱了大人，如今詳談，倒是小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面對刻意恭維，許軒只是笑了笑，隨后便拱拳告辭：“既然此地?zé)o事，那我便告辭了。”

“恭送大人。”青烈面色鄭重回禮，隨后看向一旁的廟祝，“許文，本龍王職責(zé)所在，離不開龍宮，勞煩你送上一送。”

在一旁埋著腦袋的許文突然伸手摘掉儺面，油彩遍布的臉上勾勒出幾分快意的笑容。

“孽龍，耽誤你這么久，時間已經(jīng)夠了！”

青烈先是一愣，隨后面色大變。

“轟隆。”

江心傳來爆炸聲響，水花激起足有百米之高。

“青姐姐助我降服這孽龍！”許文朝著江心大聲喊道，他身上煙火氣息越發(fā)濃郁起來，就像燃著的香燭一般。

江面升起劇烈波瀾，好似一潛藏著的龐然巨物在水面下游曳。

隱忍許久，終于有機會徹底除掉青烈這條孽龍，許文只覺心中滿是快意，他看也不看僵立當(dāng)場的青烈以及被他視為棋子的許軒，縱身一躍跳入江中。

心口刺痛的青烈面色抽搐一瞬，絲毫沒有顧慮江中龐然大物，反倒是看向一旁投以饒有趣味眼神的許軒，語氣中有幾分心虛。

“大人，我說這其中定有誤會，您信嗎？”

許軒望著江心爆炸之后，青烈身上遮擋不住的人族血債氣息，釋然笑了笑。

“我還以為這世道真有一心為人的妖魔。”

“看來果然還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