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對著玻璃那頭的揮手愣了兩秒，地鐵啟動時帶起的風貼著窗面掠過，把林深的身影拉成模糊的光斑。她低頭摸了摸口袋里失而復得的積分卡，硬殼邊緣還留著牛皮紙信封的溫度，忽然發現畫稿被蹭到的邊角竟沒那么讓人心煩了。

那之后的半個月，蘇晚去“舊時光”的頻率莫名高了起來。有時抱著電腦坐一下午，插畫軟件里的圖層建了又刪；有時只點一杯熱可可，盯著門口的風鈴發呆——那串藍白相間的陶瓷風鈴，是上個月老板娘從沖繩帶回來的，風一吹就發出叮咚的脆響，像把碎冰撒進了溫水里。

林深再次出現時，蘇晚正在畫稿背面涂涂畫畫。他推門進來的瞬間，風鈴叮當地跳了個舞，她手忙腳亂地把畫稿合上，指腹不小心蹭到未干的顏料，在米白色封面上留下個淺灰的印子。

“又來趕稿？”林深在她對面坐下，手里拎著個牛皮紙袋，“剛路過愚園路，看到那家老字號糕點鋪在排隊，買了兩盒綠豆糕?！?

蘇晚的指尖還停留在畫稿的折痕上，聞到紙袋里飄出的薄荷香，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總在夏夜里把綠豆湯冰鎮在井水里。她抬頭時撞進林深的目光里，他正看著她手背上的顏料笑，眼角的細紋里盛著細碎的光。

“上周在地鐵里，忘了問你名字?！彼七^來一杯熱拿鐵，奶泡上撒著 cinnamon的粉末，“我叫林深，森林的林，深淺的深。”

“蘇晚?！彼龜嚵藬嚤永锏奶菈K，方糖在瓷勺碰撞下慢慢融化，“蘇州的蘇，夜晚的晚?！?

林深重復了一遍她的名字，尾音輕輕上揚，像把羽毛掃過心尖。他從帆布包里抽出個筆記本，封面是磨損的棕色皮質，翻開時露出夾在里面的銀杏書簽。蘇晚注意到他的字跡很工整，行距間偶爾畫著小小的建筑速寫，有次是外灘的鐘樓，有次是弄堂里的老虎窗。

“你畫的爬山虎墻，我找了個相框裱起來了。”林深忽然說，指尖點著筆記本上某頁的速寫，“就掛在我書桌對面，每次加班抬頭都能看見。”

蘇晚的臉頰有點發燙，假裝研究拿鐵上的拉花：“那幅畫其實沒畫好，墻根的苔蘚顏色調重了?！?

“我覺得正好。”他說得認真，“像雨后剛被踩過的青石板路，帶著點濕漉漉的生氣?！?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從咖啡館的老式唱片機聊到蘇州河上的橋，從她畫里的城市角落聊到他鏡頭下的晨昏。林深拿出手機翻照片給她看，有張是凌晨五點的陸家嘴，晨霧把摩天大樓泡得發虛，東方明珠的尖頂在霧里若隱若現。

“這張適合畫成水彩?！碧K晚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點著，“留白多一點，霧用濕畫法暈開。”

林深把照片設成了手機壁紙，抬頭時撞上她的目光，兩個人都笑了。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幾層，陽光透過枝椏漏下來，在桌面上拼出晃動的拼圖。

萬圣節那天，蘇晚接到林深的電話時，正在給插畫里的南瓜燈添最后一筆橘色。他的聲音帶著點喘，背景里有地鐵進站的呼嘯聲。

“我在你家樓下的便利店，”他說，“看到冰柜里有萬圣主題的冰淇淋，買了兩個，你要不要下來拿？”

蘇晚抓起外套沖下樓時，便利店的暖黃燈光正裹著林深的身影。他站在玻璃門內，手里舉著兩個包裝成幽靈形狀的冰淇淋，衛衣帽子上沾了片梧桐葉，像不小心別了枚秋天的徽章。

“剛從項目現場回來，路過就想著……”他的話沒說完，被蘇晚遞過來的畫稿打斷。那是幅小小的插畫，畫著地鐵站臺上，穿淺灰衛衣的男生正幫抱著畫稿的女生擋開人群，背景里的廣告牌寫著“下一站，遇見”。

林深的手指撫過畫紙邊緣，紙質的粗糙感混著冰淇淋的涼意，在掌心釀成奇異的甜。他忽然想起地鐵門合上時，蘇晚耳后那縷被風吹起的碎發，像株總想往光里鉆的藤蔓。

“蘇晚，”他剝開冰淇淋的包裝，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小小的霧，“下周有個建筑展，在西岸藝術中心，要不要一起去？”

蘇晚咬了口冰淇淋，薄荷味在舌尖炸開，像把星星撒進了喉嚨。她看著林深眼里跳動的光，忽然覺得這個秋天比往年長了些，長到足夠讓風把所有藏在心底的話，都吹成能說出口的形狀。

“好啊?！彼犚娮约旱穆曇艄陲L里，帶著點冰淇淋融化后的甜，“我剛好想畫那邊的油罐藝術中心?！?

林深笑起來的時候，便利店的風鈴又叮當地響了。蘇晚低頭舔了舔唇角的糖霜，看見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臉頰紅得像被夕陽吻過的云朵——原來有些相遇，真的會像地鐵站臺的燈箱廣告，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亮起來，然后把所有平凡的日子，都照成值得期待的模樣。奶茶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模糊了他半張臉，卻沒擋住嘴角那點藏不住的笑意?！爱嫷煤芟?，”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尤其是葉脈的地方，跟我去年撿的那片幾乎一模一樣。”

她忽然想起深秋那天，自己蹲在圖書館后墻根撿銀杏葉，有片完整的正好落在他黑色風衣上。當時只顧著慌忙道歉，根本沒敢細看他的表情，原來有些瞬間早被對方悄悄收進了口袋里。

街對面的霓虹換了顏色，從暖黃跳成明藍，映得他眼里的光也跟著變了調?！拔铱傆X得，”他聲音放輕了些，像怕驚飛什么，“這個秋天好像故意走得很慢，好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把‘碰巧遇見’變成‘特意找你’?！?

風卷著幾片枯葉從腳邊滾過，她攥著奶茶的手緊了緊，忽然發現那些被霓虹切碎的光，此刻正沿著兩人交握的影子，一點點拼出“喜歡”的形狀。原來有些話不用等風來吹，當目光撞在一起的瞬間，就已經順著心跳的節奏，輕輕落進了對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