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東的暮色剛沒過屋檐,雪就悄無聲息落下來。陸懷星家的青石板院壩,很快鋪了層薄得像糖霜的雪,院角紅燈籠被風輕輕晃著,暖黃光暈裹著雪粒子,飄成溫柔的霧。
蘇見晴踩著小皮靴從外面跑進陸懷星家的院子,白兔毛圍巾滑到肩頭,伸手去接雪花,指尖剛碰到,雪就化在她掌心,涼絲絲的。呵出的白氣混著笑聲,把檐角垂的冰棱都襯得透亮——那些冰棱藏在紅燈籠的光影里,像串沒點亮的水晶燈,偶爾有雪撲上去,“咔嗒”碎成細屑,掉進雪地里。
視線慢慢從地上移到門口,門前站著一個長相俊朗的小男孩,蘇見晴看到他后便跑了過去,到他面前的時候還喘著氣,白氣從他們之間穿過。
陸懷星看著她從院門一路跑到門口,臉頰泛紅,幫她把滑落的圍巾重新系好,耳邊聽到甜甜的聲音“你就是陸哥哥吧!爸爸媽媽說讓我來這里找他們,你是來接我的嗎?”女孩用的雖然是問句卻帶著肯定的語氣。
陸懷星點點頭,笑著開口道:“走吧,外面冷,我帶你去屋里。”說完后發現蘇見晴主動牽起了自己的手晃了晃:“快走吧快走吧,陸哥哥。”
陸懷星的手僵了僵,掌心突然擠進來的溫熱讓他耳尖發燙。小姑娘的手指像五尾靈活的小魚,穿過他指縫時帶起細碎的雪末,燈籠的光在她睫毛上投下跳動的金箔。
陸懷星剛點頭應聲,檐角的冰棱突然“咔“地斷裂。蘇見晴嚇得往他懷里一撲,發頂蹭過他下巴,沾著雪粒的兔毛圍巾掃過他手背,癢絲絲的。他慌忙扶住小姑娘肩膀,卻見她忽然踮起腳,冰涼的小手捧住他凍得通紅的耳朵。
“陸哥哥的耳朵比雪花還涼呢。”她呵出的白霧像朵小云,睫毛上沾的雪末在燈籠光里瑩瑩發亮。陸懷星呆站著,任由那雙暖乎乎的手在他耳畔笨拙地搓動,融化的雪水順著頸線滑進衣領也渾然不覺。
正屋傳來大人們的笑談聲,混著新雪簌簌落下的輕響。蘇見晴忽然拽著他往檐下跑,皮靴在雪地上踩出兩串小坑:“快看!“她指著燈籠映照的院墻——兩個歪歪扭扭的影子正挨在一起,被飄雪暈染成毛茸茸的光團。
陸懷星耳尖的熱意還未褪盡,蘇見晴已經蹲下身去攏雪。燈籠的紅光滲進雪堆,把她十指映得像浸在蜂蜜里的藕芽。“要捏個雪兔子!“她仰頭時圍巾又散了,兔毛領子沾著雪沫蹭在腮邊,像只真正的小獸在抖毛。
“當心...“他話沒說完就聽見“哎呀“一聲——小姑娘捏雪太用力,整個兒后仰坐在了雪地里。陸懷星慌忙去扶,卻被拽著袖口一起跌進蓬松的雪毯。蘇見晴的笑聲震落了梅枝上的積雪,碎雪紛紛揚揚灑在他們交疊的衣擺上,宛如一場微型雪崩。
正屋的棉簾突然被掀開,暖光潑了滿地。“兩個小祖宗怎么滾雪堆里了?”陸媽媽的聲音透著無奈飄過來。陸懷星正要起身,忽覺掌心被塞進個冰涼的雪團,低頭看見蘇見晴偷偷朝他眨眼。她手把手教他握緊那個歪歪扭扭的雪兔子,融化的雪水從他們交握的指縫間滴落,滲進青石板的縫隙里。
檐角冰棱又斷了一截,這次誰都沒有被嚇到。燈籠的光影里,兩只凍得通紅的手共同托著那個快要化掉的雪兔子,像捧著某個易碎的、溫暖的秘密。
棉簾掀開的剎那,橘子的甜香混著炭火氣撲面而來。陸懷星感覺蘇見晴的手在他掌心輕輕掙了下——小姑娘正踮著腳抖落靴筒上的雪,發梢的冰晶簌簌落在門墊上,映著堂屋的燈光像撒了一把碎星星。
“哎喲兩個雪娃娃!”蘇媽媽從桌邊站起來,青瓷碗里的湯圓隨著動作輕晃。陸懷星看見蘇見晴突然松開他的手,小皮靴“噠噠“踩著地板撲進母親懷里,圍巾上未化的雪粒沾濕了蘇媽媽杏色的衣襟。
“慢點慢點。“陸爸爸笑著往銅爐里添了塊炭,火星“噼啪“爆開時,蘇家爸爸正把剝好的橘子分成兩半。陸懷星低頭解圍巾,忽然有瓣橘子遞到嘴邊,抬頭撞見蘇見晴亮晶晶的眼睛。她指尖還沾著雪水的涼意,橘瓣上的白絡卻被仔細撕干凈了。
“懷星快帶妹妹來烤火。“陸媽媽把纏枝紋手爐塞進蘇見晴懷里,小姑娘卻轉身把手爐推給陸懷星:“陸哥哥手冷!”四個大人突然都笑起來,玻璃窗上的霜花被呵出的熱氣融出幾個小圓孔,映著院里那盞紅燈籠,恍若浮在空中的暖色月亮。
蘇見晴趁機把雪兔子擱在窗臺上,融化的雪水蜿蜒流過窗欞,在燈光下描出晶亮的軌跡。
碗底沉淀的桂花碎隨笑聲輕輕震顫,蘇爸爸忽然用筷子蘸了米酒,在桌面上畫了道彎彎的線:“今年雪這樣好,不如除夕也這么過?”陸媽媽正往銅爐上烤年糕,熱氣熏得她眼角微彎:“那得讓懷星多備些棒棒糖,我們晴晴眼睛都黏在糖罐子上了。”
窗臺上的雪兔子此時化成了扁扁的水洼,映著兩個挨在一起的小腦袋。蘇見晴忽然拽陸懷星的袖口:“陸哥哥,我們堆個比燈籠還高的雪人好不好?”她說話時呵出的白霧沾了葡萄香——方才男孩偷偷塞給她的棒棒糖,此刻正在她腮邊頂出個小鼓包。“你們兩個記得戴手套!”蘇媽媽的聲音從桌邊傳來。接著便聽到兩個稚嫩的聲音同時傳來“好。”
雪又下起來了,卻比先前溫柔許多。陸懷星蹲著拍實雪人底座時,忽然覺得耳垂一暖。蘇見晴摘了棉手套,正用熱乎乎的手指捏他凍紅的耳朵:“這樣就不會痛啦。”她含著棒棒糖的聲音含糊又清甜,像雪地里突然冒出的一串小鈴鐺。
紅燈籠的光透過紛揚的雪片,把兩人影子映在雪人圓滾滾的肚皮上。陸懷星從兜里掏出最后一根葡萄棒棒糖,糖紙窸窣響著展開:“等春天來了......”話被塞進嘴里的糖果打斷,蘇見晴指尖殘留的茉莉味護手霜香氣,混著突如其來的葡萄甜味,在他舌尖綻開奇妙的漣漪。
“春天也要一起哦。”小姑娘把兩人的手套并排放在雪人頭頂當帽子,凍紅的手指在雪里劃拉出歪歪扭扭的“陸”和“蘇”。檐下大人們碰杯的聲音隱約傳來,混著雪落枝頭的輕響,仿佛歲月在溫柔地應和這個約定。
“陸哥哥,雪人衣服的紐扣我們用葡萄糖紙代替吧!這樣代表它也吃了糖!”蘇見晴的聲音傳出帶著葡萄的香甜。陸懷星笑著將剛剛剝下的糖紙遞給她:“都聽你的。”
燈籠的光打在兩人身上,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將兩個緊緊靠著的小人定格在寫著“陸”“蘇”兩字的雪地上,秘密的,永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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