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地的窯洞比裂土荒原的帳篷暖和。王鐵蛋蹲在油燈下畫地道圖紙時，蘇媚正用刺刀削著木楔子——那些楔子要釘進地道的支撐木里，防止塌方。老疤坐在門檻上擦槍，槍膛里映出他臉上縱橫的刀疤，突然低聲說：“趙文說，小鬼子要對根據地動大手術了。“

油燈的火苗顫了顫。王鐵蛋筆尖的炭灰落在圖紙上，暈成個黑色的圓點，像顆即將引爆的地雷。“關東軍調集了一個聯隊，“他用手指點過圖紙上的“儲糧洞““作戰室““迷惑洞“，“還有坦克和毒氣彈。趙文讓咱們守東干線地道，這是根據地的命脈。“

蘇媚突然把木楔子拍進土里：“地道里不能用槍，我帶弓箭手小隊守'麻雀洞'。“她掀開羊皮襖，露出纏滿布條的胳膊——上次驛站戰斗時被子彈擦傷的傷口還在滲血，“用毒箭，沾裂土的蝎子毒，見血封喉。“

老疤把槍栓拉得嘩嘩響：“我帶黑牙他們挖'陷馬坑'。把地道挖到鬼子的必經之路上，上面鋪木板蓋草皮，讓小鬼子的坦克變成鐵棺材。“他突然看向王鐵蛋，“軍師，你說的那個'心理戰'還管用不？“

王鐵蛋笑了，手指在圖紙上敲出“一、二、三“的節拍：“比刀子管用。“他從懷里掏出個鐵皮喇叭——那是從日軍卡車里拆的，“等鬼子進了地道，我就給他們放《櫻花謠》。“

三天后，日軍的先頭部隊果然來了。

王鐵蛋趴在“觀察孔“后，看見黃壓壓的步兵像螞蟻似的爬過麥田。坦克履帶碾過剛抽穗的麥子，留下兩道猙獰的深溝。更遠處，騎兵隊伍里飄著太陽旗，旗角繡著的櫻花在風中扭曲，像團腐爛的肉。

“來了。“蘇媚的聲音從地道的傳聲筒里傳來，帶著金屬的嗡鳴。她守在“射擊孔“后，弓弦上搭著三支毒箭，箭頭在黑暗中泛著藍幽幽的光。

老疤蹲在“翻板陷阱“的拉繩旁，手里攥著根磨得發亮的鐵棍。陷阱底下埋著削尖的竹刺，是弟兄們連夜從竹林里砍的，頂端淬了蘇媚熬的蝎子毒。“黑牙，把'土電話'線繃緊！“他低吼道，“聽軍師號令！“

當日軍的先頭部隊走進地道入口時，王鐵蛋突然按下了鐵皮喇叭的開關。

《櫻花謠》的旋律猛地從地道深處炸出來，軟膩的調子在狹窄的通道里撞出回聲，像無數只蒼蠅在嗡嗡亂叫。走在最前面的日本兵突然停下腳步，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這熟悉的家鄉小調，怎么會從土疙瘩里鉆出來？

“就是現在！“王鐵蛋猛地扯動繩索。

“轟隆！“

翻板陷阱突然塌陷，五個日本兵尖叫著掉下去，竹刺穿透他們的胸膛，鮮血順著竹節往上冒，像紅色的噴泉。蘇媚的毒箭緊隨其后，三支箭同時射中三個日軍的咽喉，箭尾的紅纓在黑暗中顫抖，像垂死的蝴蝶。

“開火！“老疤的吼聲震落洞頂的泥土。

地道兩側的“射擊孔“突然冒出火光，土造手榴彈扔向日軍隊伍，爆炸聲把《櫻花謠》撕成碎片。王鐵蛋趁機帶著弟兄們鉆進“迂回洞“，手指在墻壁上敲著暗號：“一隊守左岔，二隊守右岔，把鬼子引進'九曲腸'！“

所謂“九曲腸“，是王鐵蛋設計的連環陷阱——通道狹窄，每隔三步就是一個“絆雷“，墻壁上藏著“辣椒面噴口“，盡頭是封死的“死胡同“。當日軍舉著探照燈追進來時，迎接他們的是漫天飛舞的辣椒粉和連環爆炸的土炸彈。

“不好！鬼子往地道里灌毒氣！“黑牙的聲音從傳聲筒里傳來，帶著劇烈的咳嗽聲。王鐵蛋摸出火柴點燃浸油的布條，火光中只見黃綠色的毒氣正順著通風口往里飄。“去'蓄水洞'！“他當機立斷，“把水閘拉開，用水壓毒氣！“

水流順著地道的斜坡往下沖，毒氣被稀釋成渾濁的黃湯。王鐵蛋踩著水洼往前跑，突然聽見蘇媚的尖叫——她的箭囊空了，正被三個日本兵逼到墻角。老疤像頭豹子似的撲過去，槍托砸在日軍的后腦勺上，腦漿濺了蘇媚一臉。

“走！“老疤拽起蘇媚就往“暗堡“跑。那里藏著最后的炸藥，是王鐵蛋留給“最后時刻“的禮物。

日軍的總攻在第七天黎明開始。

王鐵蛋靠在地道的石壁上，聽著頭頂傳來的爆炸聲。日軍用炸藥炸開了地道的三個出口，現在他們像潮水似的往里灌，手里的火焰噴射器把地道燒成了火龍。黑牙和絡腮胡守在“咽喉要道“，他們的槍膛已經打紅，正在用刺刀和鬼子肉搏。

“軍師，東邊的'迷惑洞'失守了！“小個子弓箭手連滾帶爬地跑來，胳膊被彈片削掉了一塊肉，露出白森森的骨頭，“黑牙讓我告訴你，他把'土八路'炸彈都埋好了，讓你趕緊帶老疤和蘇媚撤！“

王鐵蛋突然笑了，他摸出懷里的口琴——那是穿越前母親留給他的遺物，琴身已經被汗水泡得發漲。“你告訴黑牙，“他把口琴塞進小個子弓箭手的手里，“讓他吹《櫻花謠》。“

小個子弓箭手愣住了：“軍師，那是鬼子的歌......“

“讓你吹你就吹！“王鐵蛋的眼睛紅了，“用鬼子的歌給他們送葬！“

當《櫻花謠》的旋律再次響起時，黑牙正用身體堵住“迷惑洞“的入口。五個日本兵的刺刀同時刺穿他的胸膛，他卻死死抓住敵人的槍管，嘴里吼著不成調的歌詞：“櫻花啊......櫻花啊......“

“轟隆！“

“土八路“炸彈爆炸了，整個“迷惑洞“塌成了廢墟。黑牙的身體和日軍的尸體混在一起，血肉模糊中，那把磨得發亮的刀還插在鬼子的心臟里。

“老疤！蘇媚！“王鐵蛋對著傳聲筒大喊，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撤到'主墓室'！快！“

“主墓室“是地道的最后一道防線，也是王鐵蛋設計的“墳墓“。這里藏著二十箱手榴彈和五十斤炸藥，足夠把整個地道炸上天。老疤和蘇媚退進來時，身上都帶著傷——老疤的左腿被機槍打斷了，蘇媚的臉上劃了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露出里面的牙齒。

“軍師，弟兄們都......“蘇媚的聲音哽咽了。她看見絡腮胡的尸體被日軍拖在地上，腸子流了一地，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小米餅。

老疤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震得洞頂掉土：“哭個球！弟兄們死得值！“他掙扎著爬到炸藥箱旁，用刺刀撬開蓋子，“小鬼子不是想聽《櫻花謠》嗎？老子給他們唱首'炸雷謠'！“

日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手電筒的光柱在通道里晃動。王鐵蛋突然抓住蘇媚的手，把一個鐵皮罐頭塞進她懷里：“這是上次搶的壓縮餅干，你帶著它......“

“我不走！“蘇媚猛地把罐頭砸在地上，餅干撒了一地，“要死死一起！“她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王鐵蛋的手背上，燙得像火，“你不是說要建'裂土聯邦'嗎？你不是說要讓弟兄們吃上飽飯嗎？你騙我！“

“我沒騙你。“王鐵蛋的聲音很輕，他摸出火柴點燃導火索，火花在黑暗中跳躍，像顆垂死的星，“裂土聯邦......在天上。“

老疤突然站起來，用刺刀撐著地面，對著通道大喊：“小鬼子！爺爺在這兒！“他的吼聲里混著《櫻花謠》的調子，是黑牙剛才哼的那個版本，跑調跑得不成樣子，卻比任何國歌都壯烈。

日軍的機槍響了，子彈像雨點似的打在老疤身上。他晃了晃，卻沒有倒下，反而舉起刺刀，對著日軍的方向猛地擲過去。刺刀穿透了一個日本軍官的喉嚨，那軍官手里的軍刀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蘇媚，你聽。“王鐵蛋突然說。

蘇媚側耳聽去，地道深處傳來《櫻花謠》的歌聲——是小個子弓箭手在吹口琴，調子軟得發膩，卻又帶著股說不出的悲傷。那旋律里，有裂土荒原的風，有弟兄們的笑，有糧袋上的小米反光，還有王鐵蛋手指敲出的“一、二、三“。

“轟隆！“

炸藥爆炸了。

整個地道像條受傷的巨龍，在地下瘋狂地扭動。王鐵蛋感覺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他看見老疤的笑容，蘇媚的眼淚，黑牙的刀，絡腮胡的煙袋鍋......所有的一切都在火光中旋轉，最后變成一朵巨大的櫻花，在裂土的地下綻放。

三天后，當八路軍武工隊找到地道入口時，只看見一個巨大的彈坑。

坑底積著雨水，水面漂浮著燒焦的布片和彈殼。有個年輕的戰士在泥里摸索，突然掏出個變形的口琴——琴身上刻著三個字：王鐵蛋。

“隊長，你看這個！“戰士把口琴遞給戴眼鏡的年輕人。

趙文接過口琴，輕輕吹了一下。嘶啞的《櫻花謠》調子從琴身里擠出來，像個瀕死的人在嗚咽。他突然想起老疤握手時的力度，蘇媚冷著臉擦槍的樣子，還有王鐵蛋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

“把口琴收起來。“趙文的聲音很輕，“還有，把這里的坐標記下來——裂土荒原，自由之牙。“

夜風掠過彈坑時，帶來一陣歌聲。

不是《櫻花謠》，是首粗糲的調子，像裂土的風在哭。那旋律里，有糧袋上的小米在響，有地道里的水在流，有弟兄們的血在燒。趙文突然聽見有人在敲“一、二、三“的節拍，他低頭看去，水面上漂浮的糧袋碎片正在輕輕晃動，敲出“咚、咚、咚“的聲響。

那是王鐵蛋的催眠節拍。

他終于催眠了整個裂土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