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總，感謝割愛。”

對面的年輕人剛買下李炎的酒店，滿臉春風得意的笑容。

六十五歲的李炎心頭苦澀，面上卻灑脫一笑，與他握了握手。

“恭喜發財。”

蘭博基尼呼嘯著離去，李炎孤獨地在夕陽的余暉里站了一會兒。

他掏出手機，在通訊錄里摩挲了幾個來回，才摁響前妻劉雨婷姐姐的電話。

“大姐，我想問一下……”

“李炎？”

劉家人尖刻的聲音傳了過來，“怎么，你想找她們娘倆要錢？我告訴你，是男人就該有擔當，那些錢是你自愿給的，憑什么再要回去？我知道，你現在很缺錢，可也不能從女人身上刮錢……”

李炎掛斷了電話。

他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問，他遠在米國的女兒搬家了，聯絡地址和手機全部更換，卻為什么不告訴他聯系號碼？

從煙盒里摸出一根華子，李炎默默點著，霓虹初起，酒店的LOGO在暮色中閃亮。

他最后抬起頭看了一眼。

暉橋國際酒店。

這是他擁有的三家酒店中經營得最久，也是最賺錢的一個。

六年前，有人開價5000萬買他的暉橋，他看都不看一眼，而今，他卻不得不以1900萬元的低價賤賣。

即使這樣，他還背有上千萬的債務無法償還。

回想當年，他從1992年就開始辭職創業。

擺過地攤，開過旅館，經歷過失敗挫折，也能東山再起。

2000年后，李炎一路高歌猛進，陸續開到三家星級酒店，成為當地旅游業的名牌。

卻在不可抗力時，跟隨凋敝的旅游業沉入谷底。

酒店沒有客人，但工資要照發，社保要照交，貸款和利息一分也不能少，再加上酒店日常的折舊與維護，隔幾年就要翻新的高額裝修費用，不到三年，李炎就債務爆炸，到了無法償還的地步。

是他不夠努力嗎？

他在創業之初，為尋找客源就自學了三門外語。

是他不懂經營嗎？

他開有當地第一家四星級酒店。

或許，這就是牛馬的一生。

沒有資源，沒有特殊的人脈，沒有雄厚的資本護航，更談不上抵抗風險的能力。

即使佩上金鞍，吃過上等的草料，終有一天，也會在風雨來臨之時，被更大更強壯的同類奪走。

要是再早些年創業，積累更多的資本就好了。

李炎自嘲地笑笑。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踩滅地上的煙頭，李炎掏出路虎車鑰匙，他打算再找一趟銀行老鄭，商量一下二次貸款的利息，畢竟也是這么多年的關系了。

還沒走到停車場，一輛轎車就突然從旁邊的岔路飛馳而出。

“轟！”

李炎的身體驟然失重，眼前一黑。

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同志，醒醒。”

搖晃的車廂里，有人拍打李炎的肩膀。

李炎緩慢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位穿軍裝的小伙子，看著面熟，一時又想不起是誰。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只覺又渴又餓。

好想喝冰可樂。

再來兩個牛肉厚厚的大漢堡。

“同志，你怎么樣了？”

這回湊過來的是列車員，他穿一套深藍色短袖制服，戴一頂綴有鐵路路徽的大檐帽，胸前還別著“為人民服務”的徽章。

李炎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火車上。

但不是軟臥，也不是座位，而是廁所門口的地板。

他下意識抬起手腕，想看一眼時間。

但手腕的百達翡麗手表不翼而飛，取而代之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海魂衫，和年輕有力的手臂。

“我這是……重生了？”

“旅客同志們，早上好。

列車廣播站為您報時：現在是1980年6月6日，星期五，上午八點整。

前方到達終點站——丹桂站。

餐車已為大家準備了熱騰騰的早餐，請您攜帶糧票和現金，有序前往三號車廂。節約糧食光榮，浪費糧食可恥……”

播音員具有時代氣息的嗓音，在悶熱的車廂里響起，伴隨著刺鼻的汗餿味和臭腳丫子味。

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李炎的饑餓感。

“同志，你剛才暈倒了，現在好點了吧？”

“是不是中暑了？”

“快讓他起來，喝點水。”

圍觀的乘客越來越多，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這個年代，看見有人跌倒是會扶的，李炎感受到大家的熱情，搭著軍裝小伙的胳膊，坐了起來。

“有沒有冰……”

說到一半，李炎就住了嘴。

顯然，這綠皮火車連空調都沒裝，冰可樂應該是沒有的。

“水來了，喝一口吧。”

一位熱心乘客遞過來一杯水。

水還冒著熱氣，但沒有把手的玻璃杯外套著尼龍繩編的杯罩，李炎抓著不燙手。

實在渴急了，他“呼”了兩下，就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沒有想象中的燙，他忍著熱，一口氣把水喝完。

總算是緩過氣了。

“好些了嗎？”列車員問，“要是沒什么事了，能不能起來，換個地方？你擋到外賓上廁所了。”

“我擋誰了？”李炎有點懵。

“你擋到外賓了。”

外賓，好熟悉又遙遠的名詞。

李炎搓了把臉，站起來，讓出廁所門口的位置。

這時候，他才透過亂哄哄的人群，看清過道處站著兩名老外。

一男一女，胸前都掛有相機。

他們邊用英語說著“please，please……（請，求求）”邊用手比劃。

這真是八十年代嗎？

火車上怎么會有老外？

而且看樣子，他們身邊還沒有隨行的工作人員。

李炎盯著腳邊的上海牌旅行包，想了想，在褲兜里掏了兩下，摸出兩張硬板票。

一張上面寫著合市到京城，另一張是京城到丹桂市。

沒錯。

就是這個日期。

1980年六月。

他途經兩次換乘，在火車上搖晃了一個禮拜，才從東北來到這個南方小城。

想當年，李炎是多么純真，懷揣三十塊錢就敢投奔他上輩子的前妻，現任的對象劉雨婷。

為了省錢，在火車上他就沒怎么吃東西，因此才暈倒了。

可劉家只認錢，不認人，埋怨他錢沒帶夠，差點把他攆出家門。

要不是他答應借錢給彩禮，也許就流落街頭了。

往事不堪回首，李炎付之一笑。

“police。police help now!”

老外突然用英語喊著要找乘警，拉回了李炎的思緒。

他精通英語，肯定不會聽錯，這下瞬間警覺起來，朝人群里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