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回1984年，綁定了暴富系統(tǒng)。

系統(tǒng)說：賬戶余額清零才能續(xù)命，否則立刻暴斃。

我含淚在國營商場撒錢，鄰居罵我敗家子。

直到我花光積蓄買下無人問津的股票認(rèn)購證。

股災(zāi)那天，散戶們排隊跳樓。

我舉著喇叭在交易所門口喊：“都別跳！你們的股票我雙倍收了！”

突然系統(tǒng)提示音響起：“檢測到宿主超額完成散財任務(wù)...”

“生命值+50年，獲得隱藏技能——點石成金。”

那天，我燒光了價值千萬的股票。

火光中，我看見那個總罵我的鄰居姑娘，淚流滿面舉著喇叭回喊：

“沈星河！你燒的不是紙！是我的嫁妝——”

意識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油底，每一次掙扎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沈星河猛地吸了一口氣，肺葉火辣辣地疼，仿佛吸進(jìn)去的不是空氣，而是碎玻璃渣子。

眼睛艱難地睜開一條縫，渾濁的光線刺了進(jìn)來。視線花了半晌，才勉強(qiáng)聚焦。入眼是斑駁脫落的黃泥墻皮，一張糊著舊報紙的破木桌，墻角堆著幾個印著“尿素”字樣的空蛇皮袋，散發(fā)著一股混合著劣質(zhì)煙草和潮濕霉?fàn)€的怪味。唯一能證明這地方屬于人類文明的，是桌上那個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缸子，邊緣豁了個口，杯底沉著可疑的褐色茶垢。

“這他媽是哪兒……”沈星河喉嚨干得像砂紙摩擦，聲音嘶啞微弱，帶著宿醉般的混沌。

他最后的記憶，還停留在電腦屏幕刺眼的藍(lán)光上。出版社編輯冰冷刻薄的郵件：“星河啊，你這稿子……市場反應(yīng)太冷淡了，我們也很為難。要不，你考慮轉(zhuǎn)行？”緊隨其后的是催命符般的銀行短信：“您尾號XXXX的賬戶房貸扣款失敗，余額不足，請及時……”

然后，就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黑暗。

就在這時，一個毫無起伏、冷冰冰的電子合成音，突兀地在他腦海深處炸開：

【暴富系統(tǒng)激活中……綁定宿主：沈星河。】

【初始生命值：72小時。】

【核心規(guī)則：宿主個人銀行賬戶（或等值財富載體）余額歸零，方可按消耗財富額度1：1兌換生命時長（單位：元=小時）。余額非零狀態(tài)下，生命值耗盡即死。】

【警告：余額不為零，生命倒計時不可逆。當(dāng)前余額：3.00元。生命值剩余：72小時。】

【新手引導(dǎo)任務(wù)：72小時內(nèi)，完成首次財富清零。任務(wù)獎勵：無。失敗懲罰：抹殺。】

沈星河渾身一激靈，像是被一盆冰水混合物從頭頂澆下，連骨髓都凍透了。他猛地坐起身，動作太大扯得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床一陣劇烈搖晃。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

系統(tǒng)？暴富系統(tǒng)？清零余額才能活命？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fù)涞侥菑埰颇咀狼埃澏兜氖衷谧烂嫔虾鷣y摸索。指尖觸到一個硬硬的、冰冷的小本子。他一把抓過來，封皮是深綠色的，印著褪色的國徽和“活期儲蓄存折”幾個字。

翻開。最新一行記錄，日期是……1984年？5月？17日？存款余額：叁元整。

下面一行小字，清晰地印著開戶行：中國人民銀行南城支行勝利路儲蓄所。

1984年？3塊錢？

沈星河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眼前陣陣發(fā)黑。他穿回了四十年前！成了一個兜里只有三塊錢的窮光蛋！還被綁定了這么個要命的鬼系統(tǒng)！不把錢花光，三天后就得暴斃？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讓他像離了水的魚一樣徒勞地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冷汗瞬間浸透了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磨出毛邊的藍(lán)色工裝。

“冷靜……冷靜！”沈星河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劇痛和血腥味讓他混亂的腦子清醒了一瞬。他強(qiáng)迫自己運(yùn)轉(zhuǎn)起那個曾經(jīng)構(gòu)思過無數(shù)種致富方案的小說家大腦。

規(guī)則是：清零余額，才能續(xù)命。財富載體……存折里的錢是載體，那現(xiàn)金呢？實物呢？這年頭，買東西總行吧？

“花掉！必須馬上花掉這三塊錢！”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不安。三天？不，一秒他都不想等！誰知道這該死的系統(tǒng)會不會抽風(fēng)提前清零？窮困潦倒和立刻暴斃之間，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沈星河一把抓起桌上那個搪瓷缸子，胡亂灌了幾口里面不知放了多久、帶著鐵銹味的涼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壓下了一點喉嚨里的灼燒感。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奔赴刑場的悲壯，攥緊了那本仿佛有千鈞重的綠色存折，一把拉開那扇吱嘎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

門外是一條狹窄、坑洼不平的胡同。陽光有些刺眼，空氣里彌漫著煤球燃燒的硫磺味、公共廁所飄來的氨水味，以及不知誰家中午燉菜散發(fā)的咸菜疙瘩味兒。低矮的磚房、灰撲撲的院墻、墻根下曬著太陽打盹的老人、穿著打補(bǔ)丁衣服追逐打鬧的孩子……一切都蒙著一層泛黃的舊照片濾鏡。

沈星河顧不得感受這撲面而來的八十年代風(fēng)情，也顧不得鄰居們投來的或好奇或冷漠的目光。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憑著腦海中模糊的“勝利路儲蓄所”的方向感，悶頭沖了出去。腳下坑洼的土路硌得他腳底板生疼，劣質(zhì)塑料涼鞋的帶子幾乎要磨斷。

儲蓄所是一排平房里隔出來的一小間。玻璃柜臺后面，坐著兩個穿著深藍(lán)色工裝、梳著齊耳短發(fā)的女營業(yè)員，一個在織毛衣，一個在嗑瓜子，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取……取錢！”沈星河沖到柜臺前，氣息還沒喘勻，聲音帶著急切的顫抖，把存折從那個小小的窗口塞了進(jìn)去，“全取！三塊！都取出來！”

織毛衣的女營業(yè)員慢悠悠地放下毛線針，抬眼瞥了他一下，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礙事的舊家具。她拿起存折，慢條斯理地翻開，核對，拿起一個木頭章子，蘸了蘸紅印泥，“啪”地一聲蓋在存折上。然后拉開抽屜，慢吞吞地數(shù)出三張薄薄的、印著女拖拉機(jī)手圖案的淺綠色紙幣，又從旁邊一個鐵盒子里捻出幾個分幣（兩分、一分），一并從小窗口推了出來。

“點點。”營業(yè)員毫無感情地說了一句，又拿起了毛線針。

沈星河一把抓起那三塊錢和幾個分幣，紙幣的邊緣有些粗糙，帶著油墨的味道。他根本沒心思點，緊緊攥在手心，那幾張薄薄的紙片此刻仿佛有千鈞重，又像是一塊滾燙的烙鐵。

錢到手了！載體變了！現(xiàn)在，它們變成了現(xiàn)金！

下一步，花掉！立刻！馬上！

儲蓄所對面，就是一家國營副食品商店。灰撲撲的玻璃柜臺后面，擺著些蔫頭耷腦的蔬菜、用黃草紙包著的散裝餅干、粗鹽、醬油醋瓶子，還有……柜臺最里面，似乎放著幾個油紙包。

沈星河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里。他沖進(jìn)商店，直奔那個柜臺。

“同志！那個！油紙包的！是什么？”他指著里面，聲音因為緊張和激動有些變調(diào)。

售貨員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正低頭織著毛線坎肩。聞言抬起頭，懶洋洋地看了一眼：“哦，果脯。杏脯。一塊二一斤。”

“買！買兩斤！”沈星河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三塊錢，花掉兩塊四，還能剩六毛！不夠！要清零！他目光飛快掃過柜臺，“那個！那個餅干！散裝的！多少錢？”

“奶油餅干，八毛一斤。”

“買一斤！”沈星河的心在滴血，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這荒唐的揮霍。他掏出那三張綠色的一元紙幣，又添上幾張毛票和分幣，一股腦拍在柜臺上，“快！”

胖售貨員被他這“豪橫”的架勢弄得愣了一下，看看錢，又看看這個臉色發(fā)白、眼神直勾勾的年輕人，嘟囔了一句：“急什么咯……”但還是慢吞吞地起身，拿起秤盤和油紙。

沈星河死死盯著她稱重、打包的動作，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他能感覺到自己后背的冷汗又冒出來了。直到兩個油紙包和找零的幾張分幣（一分、兩分）被推到他面前，他看都沒看那些分幣，一手抓起兩個油紙包，轉(zhuǎn)身就走。

走出商店門口，午后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沈星河卻覺得渾身發(fā)冷。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油紙包，又摸了摸褲兜里剩下的那幾個分幣。

清零了嗎？

他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在腦海中瘋狂呼喚：“系統(tǒng)！系統(tǒng)！余額！我的余額！清零了嗎？清零沒有？！”

【財富載體掃描中……】

【現(xiàn)金余額：0.09元。】

【警告：宿主當(dāng)前余額非零！生命倒計時持續(xù)中！剩余生命值：71小時58分47秒……46秒…45秒…】

冰冷的電子音，如同喪鐘。

沈星河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一頭栽倒在塵土飛揚(yáng)的胡同里。他扶著旁邊粗糙冰冷的磚墻，大口喘著氣，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他彎下腰。

九分錢！他媽的就剩九分錢沒花出去！

那幾個該死的分幣！

他顫抖著手伸進(jìn)褲兜，掏出那幾枚冰冷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硬幣。一枚五分，兩枚兩分。加起來，不多不少，九分錢！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戲耍的荒謬憤怒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fù)P起手，想把這該死的九分錢狠狠砸在地上！但手臂抬到一半，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砸了？硬幣還在，系統(tǒng)會不會判定“財富載體”依然存在？就算砸了，碎片算不算？萬一系統(tǒng)較真……

不行！不能冒險！

必須花掉！一分不剩地花掉！

他像一頭瀕死的困獸，紅著眼睛在胡同口四處張望。目光掃過路邊支著破木板賣針頭線腦的老頭，掃過挑著擔(dān)子吆喝“磨剪子嘞戧菜刀”的手藝人……最后，定格在副食品商店旁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蹲著一個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的老阿婆。她面前鋪著一小塊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幾小堆蔬菜：一小捆葉子發(fā)蔫的小蔥，一小堆沾著泥的土豆，還有……幾個用稻草捆著的、圓溜溜、青皮帶白霜的東西。

是冬瓜！不大，也就比拳頭大一圈。

沈星河像看到了救星，幾乎是撲了過去，帶起的風(fēng)吹動了阿婆額前的幾縷白發(fā)。

“阿婆！冬瓜！冬瓜怎么賣？”他的聲音嘶啞急切。

老阿婆被他嚇了一跳，渾濁的眼睛里帶著點怯意和茫然，慢吞吞地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比劃了一下：“兩……兩分錢一個。”

“買！”沈星河立刻把手里攥得滾燙的那枚五分硬幣塞到阿婆手里，根本不等她反應(yīng)，“買一個！不用找了！”他飛快地彎腰，抓起一個最小的青皮冬瓜，轉(zhuǎn)身就走，腳步快得像逃命。

老阿婆拿著那枚五分硬幣，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拐角，又低頭看看自己手里多出的三分錢（五分買兩分的冬瓜，她該找回三分），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沈星河抱著那個冰涼的、帶著泥土腥氣的冬瓜，一路狂奔回那間散發(fā)著霉味的破屋。反手“砰”地一聲甩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冬瓜被他隨手扔在墻角，骨碌碌滾了幾下，停在那個尿素袋子旁邊。

“系統(tǒng)！現(xiàn)在呢？清零了嗎？”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財富載體掃描中……】

【現(xiàn)金余額：0.00元。】

【實物財富載體（冬瓜）價值評估：約0.02元。】

【警告：宿主當(dāng)前余額非零！生命倒計時持續(xù)中！剩余生命值：71小時58分…】

“操！”沈星河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黃泥墻上，震得墻皮簌簌落下。劇痛從指骨傳來，卻遠(yuǎn)不及心底那滅頂?shù)慕^望和荒謬感強(qiáng)烈。

冬瓜也算錢？這他媽破系統(tǒng)是周扒皮轉(zhuǎn)世嗎？！連個冬瓜都不放過！

他猛地沖到墻角，抄起那個無辜的青皮冬瓜，高高舉起，面目猙獰，就要把它砸個稀巴爛！

【警告：檢測到宿主意圖銷毀低價值實物財富載體。若載體消失，系統(tǒng)將默認(rèn)其價值歸零。但此行為存在不可控風(fēng)險，可能觸發(fā)“惡意規(guī)避規(guī)則”懲罰機(jī)制。請宿主謹(jǐn)慎操作。】

冰冷的電子音適時響起，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沈星河狂暴的怒火。

他高舉著冬瓜的手臂僵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砸？萬一觸發(fā)了更可怕的懲罰呢？不砸？難道抱著這個冬瓜過三天，然后等死？或者……吃掉它？

吃掉？吃掉算不算銷毀？系統(tǒng)會不會判定為“消耗”？“消耗”能不能算清零？

沈星河腦子里亂成一鍋滾燙的粥，無數(shù)念頭瘋狂碰撞。他死死盯著手里這個青皮疙瘩，仿佛盯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最終，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憤怒和恐懼。他緩緩放下手臂，抱著那個冬瓜，像個瘋子一樣，對著空氣，對著那看不見摸不著的系統(tǒng)，咬牙切齒地低吼：

“好！好！算你狠！老子吃！老子把它吃到肚子里！吃到渣都不剩！我看你還算不算！”

他沖到破木桌前，拿起那個豁口的搪瓷缸子，里面還有半缸子涼水。然后，他低下頭，張開嘴，對著手里那個還沾著泥土和草屑的冬瓜，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一聲脆響。生冬瓜堅硬、冰涼、寡淡無味，帶著一股濃烈的青澀土腥氣，瞬間充滿了口腔。

沈星河眉頭緊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但他不管不顧，像一頭餓瘋了的野獸，對著那個無辜的冬瓜，一口，又一口，機(jī)械而兇狠地啃噬起來。堅硬的瓜瓤刮擦著喉嚨，冰涼粗糙的瓜肉塞滿了口腔，土腥味直沖腦門。

“呃…嘔……”生理性的反胃讓他幾次干嘔，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但他強(qiáng)行壓下惡心感，強(qiáng)迫自己吞咽。牙齒和生瓜肉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破敗的小屋里顯得格外清晰，格外詭異。

墻角堆著的尿素袋子沉默著，脫落的墻皮沉默著，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令人牙酸的啃噬聲在回蕩。

【財富載體掃描中……】

【實物財富載體（冬瓜）…持續(xù)消耗中…價值持續(xù)遞減…】

【警告：宿主當(dāng)前余額非零！生命倒計時持續(xù)中…】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跗骨之蛆，陰魂不散。沈星河充耳不聞，只是更加用力地咀嚼著，吞咽著，仿佛要將這該死的系統(tǒng)規(guī)則也一并嚼碎、咽下肚去！

日子在一種荒誕的、錙銖必較的揮霍中向前爬行。

沈星河成了勝利路這一片“著名”的敗家子。他仿佛患上了“金錢恐懼癥”，口袋里不能留一分錢超過一小時。國營菜站里蔫巴巴的蔬菜，副食店里積了灰的罐頭，供銷社里尺碼不對的解放鞋……只要手頭有幾個鋼镚兒，他就立刻沖進(jìn)去，買下最不值錢或者最沒用的東西。

“喲，沈作家，又來‘接濟(jì)’我們啦？”菜站的大嬸看到他，臉上堆起職業(yè)性的假笑，眼神里卻滿是毫不掩飾的鄙夷，“今天有處理的白菜幫子，一分錢一堆！管夠！”

沈星河面無表情地遞過分幣，接過那堆散發(fā)著輕微腐爛氣息的菜葉，轉(zhuǎn)身就走。身后傳來毫不避諱的議論：

“嘖嘖，好好的一個文化人，咋成這樣了？”

“聽說寫東西沒人看，瘋魔了唄！”

“敗家啊！真是糟蹋爹娘的血汗錢！”

更刺耳的，是隔壁院門“吱呀”一聲推開時，那道清冷又帶著明顯厭惡的目光。住在隔壁小院的蘇晚晴，是附近小學(xué)的音樂老師。她總是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列寧裝，梳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氣質(zhì)清冷得像早春枝頭帶霜的花。每次沈星河拎著那些“戰(zhàn)利品”狼狽地路過她家門口，總能感受到那兩道目光，像冰錐子一樣扎在他背上。

“沈同志，”有一次，他抱著一堆處理價買來的、散發(fā)著刺鼻樟腦丸味的舊毛線團(tuán)回來，正好在窄窄的胡同里和蘇晚晴狹路相逢。她微微蹙著秀氣的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午后的嘈雜，“人活著，總得有點志氣。靠糟蹋東西過日子，不體面。”

沈星河腳步一頓，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悶得發(fā)慌。他想解釋，喉嚨卻像是被那堆毛線團(tuán)堵住了。最終，他只是把頭埋得更低，抱著那堆散發(fā)著怪味的毛線，匆匆從她身邊擠了過去，留下身后一聲極輕、卻清晰無比的嘆息。

他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話，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敗家子。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看似瘋狂的“揮霍”，都是與死神擦肩而過。系統(tǒng)冰冷的倒計時，就是他頭頂懸著的達(dá)摩克利斯之劍。

直到那天下午，他揣著剛“散”掉工資（街道小廠打零工糊紙盒掙的十幾塊錢）后剩下的最后三毛六分錢，漫無目的地游蕩到了區(qū)工人文化宮門口。

文化宮的鐵柵欄外，人聲鼎沸，比菜市場還要喧鬧。烏泱泱的人群擠在一起，伸長了脖子，像一群爭食的鴨子。人群中心，擺著幾張刷了綠漆的簡陋木桌，后面坐著幾個穿著藍(lán)色工裝、戴著紅袖章的工作人員，個個滿頭大汗，嗓子都喊啞了。

“寶安聯(lián)合投資公司！原始股認(rèn)購證！支援國家建設(shè)！機(jī)會難得啊同志們！”

“一塊錢一張！一塊錢一張！”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買了就是支持特區(qū)發(fā)展！”

擴(kuò)音喇叭的嘶吼聲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幾個紅袖章舉著一沓沓印著粗糙圖案、蓋著大紅印章的紙片，在人群上方揮舞。那紙片黃不拉幾，紙質(zhì)粗糙，像極了過年時糊窗戶的劣質(zhì)油紙。上面印著“深圳寶安聯(lián)合投資公司股票認(rèn)購證”的字樣，還有面額“壹股”的小字。

人群的反應(yīng)卻極其冷淡。

“啥玩意兒？股票？能當(dāng)飯吃還是能當(dāng)布票使？”

“一塊錢一張？搶錢啊！買斤肉才多少錢？”

“就是！一張破紙片，糊窗戶都嫌脆！誰買誰傻子！”

“走走走，別耽誤功夫，電影快開場了！”

“紅袖章”們喊得聲嘶力竭，唾沫橫飛，回應(yīng)他們的只有嗡嗡的議論、不耐煩的推搡和毫不掩飾的嗤笑。那粗糙的認(rèn)購證被隨意地丟在桌上，被風(fēng)吹得嘩啦作響，有的甚至被擠掉在地上，沾滿了腳印。

沈星河像一尊泥塑木雕，僵在人群外圍。他的目光死死鎖住那些被踐踏的、粗糙的黃色紙片，瞳孔深處仿佛有電流竄過！

深圳寶安聯(lián)合投資公司！股票認(rèn)購證！

他塵封的記憶閘門被猛地撞開！前世那些模糊的財經(jīng)史料、那些講述“老八股”傳奇的紀(jì)錄片片段，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就是它！中國資本市場的真正起點！幾個月后，這堆被所有人視為廢紙的東西，將如同坐上了火箭，價格打著滾地往上翻！最終會變成燙手的金疙瘩！而再過幾年，當(dāng)狂熱褪去，泡沫破裂，那場席卷全國的股災(zāi)……

一個冰冷又瘋狂的計劃，瞬間在他腦海中成型！

這哪里是廢紙！這是他沈星河唯一的生路！是他擺脫這無休止的、令人窒息和屈辱的“散財”煉獄的唯一鑰匙！更是他……向那個該死的系統(tǒng)，向這個操蛋的命運(yùn)，發(fā)起致命一擊的武器！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驅(qū)散了連日來的陰霾和絕望。他的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手心那三毛六分錢的硬幣被攥得滾燙。

他不再猶豫，像一頭發(fā)現(xiàn)了獵物的豹子，猛地?fù)荛_前面擋路的人群，力量大得驚人。

“讓開！都讓開！”他嘶啞地吼著，不顧周圍人驚愕和嫌惡的目光，奮力擠到那張綠色的木桌前。

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流下，滴進(jìn)眼睛里，一片刺痛模糊。但他不管不顧，死死盯著桌后那個喊得嗓子冒煙的紅袖章，聲音因為極度的渴望和緊張而變調(diào)，尖銳地劃破了嘈雜：

“同志！認(rèn)購證！我買！全買！有多少買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