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的排氣管冒著黑煙，路途顛簸的讓關月屏煩躁，周圍乘客都是提著大包，倚靠著扶手欄桿陷入沉睡。

其實說實話。

這不是她第一次下鄉了。

早些年前，她曾與三舅去過外婆家。依稀記得外婆家也是在鄉村小路里，周圍種植著蔬菜瓜果，每當夏天就有不少孩童，紛紛來到溪畔邊抓河蟹。

看誰抓的多。

孩子們抓累了，外婆總是從瓜田里，摘一顆圓滾滾的西瓜，用不算鋒利的西瓜刀一劈兩半，將瓜瓤里的黑籽挖掉，平均分給眾人。

而她自己，卻是啃著瓜皮。

她舍不得浪費，哪怕是瓜皮苦澀，她還是舔舐干凈后，這才喂給鴨禽，但面對孩子們，則顯得很是大方，按照她的話來說。

她已是半只腳，步入塵土的人了。

不想孩子們也吃苦。在關月屏的記憶里，她總是這樣，總是……待人溫和的老婆婆……

自知壽命大限，卻想操勞家人。

靜靜的。

面對死亡的降臨……

即便如此，外婆的身后事，也尊重遺囑沒有進行城里面的火化，而是埋葬在了那處小山坡，她曾說過那里可以看見繁星，明月，夜空……

以及，所有思念之人。

片刻后。

“姐姐，你怎么哭了……”

思緒被人打斷，旁邊的小男孩默默望她，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傷心，便轉移話題道：“姐姐，你也是去彭州？”

“瓜娃子，乖乖坐好。出門前都說了，別去與陌生人講話，你咋個聽不曉得嘞！”男孩母親扯過小男孩胳膊，不讓他亂動。

“是呀！小朋友也去彭州？”

關月屏友好打招呼，卻遭受孩子母親冷聲回應：“關你什么事嘞！看你樣子倒像是城里來的丫頭，也不知道城里人咋想的，放著城里生活不享受，還愿意來這窮山僻壤的土疙瘩……”

“他爹也是個死鬼，常年呆在彭州不回來。也不曉得這彭州，究竟有啥子寶貝……害的我們娘倆四處奔波。”

話音剛落，瞬間吸引了，車廂里所有乘客的目光。不少還是農民工人，甚至有些人準備上前與她理論，卻被一旁的家人及時制止。

可那婦人，依舊不以為意：“我說的又沒錯嘞！鄉鎮就是比不上省城。”

“活該，你們窮一輩子！”

頓時，關月屏再也無法忍受了。剛想出言反駁她的觀點，卻發現身后的小男孩，朝她搖了搖頭眼神滿是祈求。

無奈。

她強壓著怒火，不去與婦人計較……

……

與此同時。

“啪！”

紡織廠，辦公室。

“建成，讓我說你什么好啊！”李寶貴將手中的舉報信，奮力摔在了方桌之上，望著眼前的方建成，千言萬語終匯成一句話。

“還是……等通知吧！”

方建成本想著爭辯來著，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誰能想到幾個月前他動用關系，私自放任了王守拙任職技術部門。

遭到人眼紅覬覦，匿名寫封舉報信。

當然。

舉報信的內容還好，無非是些閑言碎語。可是這舉報信，竟流傳到了胡廠長的耳中，那事情的嚴重性便不可同日而語了。

如今，外界都在傳。

方建成不僅與王家買通關系，甚至還大肆收斂錢財，事后承諾給予王守拙工廠崗位。消息爆出后迅速發酵，引起了廣大群眾的不滿。

“砰砰砰！”

“李主任，王守拙來了。”

門外，有人喊道。

李寶貴掐滅手中香煙，沉聲回應道：“讓他進來！”

“嘎吱……”

木門被推開，王守拙走了進來：“李主任，這舉報信是假的！您可千萬不能信，即便我是走后門進廠的，那也不證明我沒能力勝任啊！”

“這都是污蔑，造謠！”

他剛走進門，便著急解釋著。

“你也不用給我解釋，事情的原由領導會查清楚的，相信肯定不會冤枉你的，至于你能不能勝任工作，這還真不好說……”

旋即，李寶貴翻出考勤表。很快找到他的名字后，指了指道：

“還污蔑造謠，你自己看吧！”

“你小子也只能欺騙自己了，浪費這么寶貴的名額，你知道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你還不把握住機會……”

王守拙冒著冷汗。

不用去看。

他都知道那表的內容，除去剛開始的幾天有綠勾，后續所有考勤都是紅叉。這也意味著他月度考勤從來沒有達到標準，甚至是處于辭退的狀態。

而處于80年代，還沒有辭退的說法，更多開除職工。如若能用言語勸誡，用真誠打動人心，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還有種情況，便是停職觀察。

例如。

眼前的方建成。

他身為紡織廠的老將，不僅是這里資歷最為年久，工作經驗最為老道的職工，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廠里是不會主動開除的。

“我能明確告訴你，可以收拾東西走了。”李寶貴沖了杯濃茶，目光凝望著眼前的王守拙，語氣悠悠然開口道。

“啪！”

“這破工作，我還不干了……”

王守拙憤憤不平，隨后又與方建成擦肩而過，眼神在他身上略微停頓，似是思考他為啥不用開除，難道就因為年齡大？資歷深？

最終，放下狠話。

摔門揚長而去。

空曠的房屋，只留下方建成兩人，彼此陷入沉默。

終于，方建成打破沉默。

“這孩子……”

方建成望著他離去，嘴里呢喃著。這一幕同樣被李寶貴察覺了，冷不丁問道：“你似乎很喜歡那孩子……”

“談不上喜歡，守拙那小子身上有股沖勁，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很對我當年的性子，我不想讓他走上不歸路。”

“到那個時候，一切都晚了……”

說罷，他倒了杯沸騰的開水，也給自己沖泡了壺熱茶，絲毫沒有遭受打擊的模樣。

李寶貴輕抿了口：“那我們還真是不同，我更看重方娃子，感覺那小子挺像當年……我還是不說了，免得你又回憶起那些不好的記憶。”

方建成愧疚道：

“當年，是我愧對他們……”

“也虧欠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