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與木偶

孤獨的木匠：張木匠是村里最出色的木工，手藝精湛但性格孤僻，四十多歲仍獨居，與村民少有往來，唯一的陪伴是他雕刻的木偶。

青石村有個張木匠，四十出頭，手藝是方圓百里出了名的好。他做的家具不用一根釘子，全憑榫卯相接，幾十年都不帶松動的；他雕的花鳥蟲魚，活靈活現，仿佛下一秒就能從木頭上跳出來。可就是這么個能人，卻是個悶葫蘆，平日里除了必要的買賣，幾乎不與村里人來往。

張木匠住在村東頭一間孤零零的木屋里，屋內堆滿了各式木材和半成品。每到夜深人靜，村里人都能聽見他“篤篤“的鑿木聲，有時持續到雞鳴時分。村里婦人常在背后嚼舌根，說這張木匠怕不是被什么精怪附了身，不然怎會對著一堆死木頭如此癡迷？

“你們懂什么？“每當聽到這類閑言碎語，張木匠總是冷哼一聲，繼續埋頭于他的木頭世界。在他眼里，每一塊木頭都有靈魂，而他，不過是幫它們找到最合適的樣子罷了。

這年深秋，張木匠照例進山尋找合適的木材。他背著工具，沿著熟悉的山路向上攀登，枯黃的落葉在腳下發出沙沙聲響。忽然，一陣異香飄來，那香氣清甜中帶著一絲涼意，像是熟透的梨子混著晨露的味道。

張木匠循香而去，在密林深處發現了一棵被雷劈倒的老梨樹。樹干粗壯，斷面光滑如鏡，年輪密密麻麻，少說也有百年樹齡。最奇特的是，那斷口處竟滲出晶瑩的汁液，在陽光下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

“這...“張木匠伸手觸碰那汁液，指尖傳來微微的刺痛，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咬了一口。更讓他驚訝的是，那汁液竟順著他的手指緩緩流動，最后在他掌心聚成一顆透明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這木頭有靈性！“張木匠心頭一震，連忙取出工具，小心翼翼地截取了一段樹干。說來也怪，當他鋸動時，那木頭竟發出細微的嗚咽聲，像是孩子在夢中啜泣。

“老張啊，這木頭可碰不得。“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張木匠回頭，見是村里的老樵夫，正拄著拐杖，一臉凝重地望著他手中的木頭。

“為何碰不得？“張木匠不解地問。

老樵夫搖搖頭：“這梨樹有古怪。我爺爺那輩就說，這樹會哭會笑，砍它的人都沒好下場。前些年有個外鄉人不信邪，硬要砍了做家具，結果沒出三個月，全家都得了怪病...“

張木匠卻笑了：“老哥多慮了。木頭就是木頭，哪有那么多說道？我張某人做了一輩子木工，還沒見過能害人的木頭。“說完，不顧老樵夫的勸阻，執意將那段梨木背回了家。

回到家，張木匠將梨木放在工作臺上，點上油燈，細細端詳。燈光下，木頭的紋理如流水般自然流暢，隱約可見其中似有光華流轉。他伸手撫摸，木頭竟微微發熱，像是在回應他的觸碰。

好木頭，真是好木頭...“張木匠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決定用這段梨木雕刻一個木偶，一個前所未有的、活靈活現的木偶。

接下來的日子，張木匠閉門不出，全身心投入到雕刻中。奇怪的是，這梨木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每一刀下去都恰到好處，仿佛在引導著他的手。有時他累了趴在桌上小憩，醒來時發現木偶的某個部位竟自動完成了，線條流暢得不可思議。

一個月后的夜晚，當張木匠刻完最后一刀時，工作臺上的木偶突然眨了眨眼。

張木匠嚇得倒退兩步，差點打翻油燈。他揉了揉眼睛，懷疑是自己太過疲勞產生了幻覺。可當他再次看向木偶時，那用黑檀木鑲嵌的眼睛確實在轉動，甚至還沖他俏皮地眨了眨。

你...你會動？“張木匠聲音發顫。

木偶的嘴唇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它的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咔“聲，慢慢坐起身來，好奇地打量著自己的木頭手臂和腿腳。

我...我是誰？“木偶開口了，聲音清脆如銀鈴，帶著幾分困惑。

張木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輕聲道：“你是我雕刻的木偶，我用山里的梨木創造了你。“

創造...“木偶歪著頭思考這個詞的含義，木頭關節發出好聽的摩擦聲。忽然，它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那您就是我的父親了？“

張木匠愣住了。他一生未婚，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孩子“，更別說是木頭做的孩子。但看著木偶期待的眼神，他心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

如果你愿意...可以這么叫我。“他輕聲說，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父親！“木偶歡快地叫了一聲，試圖站起來，卻因為不熟悉身體而跌倒了。張木匠連忙上前扶住它，發現它的身體溫暖如活人，完全不像冰冷的木頭。

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張木匠思索片刻，“就叫小梨，如何？“

小梨喜歡這個名字！“木偶——現在該叫小梨了——開心地拍手，木頭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從那天起，張木匠的生活徹底改變了。小梨學東西快得驚人，不出三天就掌握了基本的生活技能，還能幫張木匠遞工具、打掃工作室。更神奇的是，它似乎能感知木材的特性，常能指出哪塊木頭適合做什么，讓張木匠的作品更加完美。

村里人很快發現了張木匠家的異常。先是有人看見他家煙囪在無人時冒煙，接著是晾衣繩上出現從沒見過的孩童衣物。流言再次四起，有人說張木匠收養了個孤兒，也有人說他在家里養了精怪。

父親，他們為什么怕我？“一天，小梨趴在窗邊，看著幾個對著木屋指指點點的村婦，不解地問。

張木匠放下手中的鑿子，輕嘆一聲：“因為他們不了解你。人們總是害怕自己不理解的東西。“

那我要讓他們了解我！“小梨突然站起來，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個村民路過張木匠家時，驚訝地看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在門前掃地。女孩穿著樸素的布衣，臉蛋圓潤，眼睛大而明亮，見到來人還禮貌地問好。

你...你是？“村民結結巴巴地問。

我是小梨，張木匠的女兒。“女孩甜甜地笑著，露出一排珍珠般的牙齒。

消息很快傳遍全村。張木匠竟有個女兒？而且如此乖巧懂事？好奇的村民們紛紛找借口來張木匠家串門，只為看一眼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

小梨表現得無可挑剔。她給客人倒茶，陪老人聊天，甚至還能說上幾句木工活。漸漸地，村里人接受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兒“，甚至開始喜歡上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

只有張木匠知道，每當夜深人靜，小梨的皮膚會微微泛出木紋，關節也會變得僵硬。這時，她會安靜地坐在工作臺旁，看著張木匠工作，眼中閃爍著依賴和感激。

父親，為什么您對我這么好？“一個月夜，小梨突然問道。

張木匠停下手中的活，看著窗外的明月：“因為...你讓我感受到了做父親的快樂。以前的我，眼里只有木頭，從不知道生活還有其他色彩。“

小梨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純凈：“那我會永遠陪著父親，讓您的生活充滿色彩。“

然而，好景不長。三年后的一個春日，村里來了個云游道士。那道士鶴發童顏，手持拂塵，一眼就看出小梨不是凡人。

這位施主，道士對張木匠拱手道，“您家這位小姑娘，恐怕不是人類吧？

張木匠心頭一緊，下意識將小梨護在身后：道長何出此言？

道士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面銅鏡：“請小姑娘照一照便知。“

小梨猶豫地看向張木匠，見他點頭，才怯生生地走到銅鏡前。鏡中出現的不是女孩的倒影，而是一段精致的梨木，木頭上隱約可見五官輪廓。

果然如此。“道士嘆息道，“這小姑娘是山中梨樹精的化身。百年前那棵梨樹遭雷劈后，樹精無處依附，恰好被施主帶回家中。施主以真心相待，日夜雕琢，賦予它人形和靈智。“

張木匠震驚地看著小梨，后者低著頭，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角。

那...那會怎樣？張木匠聲音發顫。

精怪終究是精怪，長期居于人間會逐漸消耗靈氣。“道士嚴肅地說，“若想保全她，每年必須讓她回到山林中吸收日月精華，否則...“

否則會怎樣？張木匠急切地問。

否則她會變回一段普通的木頭，所有的靈性都會消失。“道士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張木匠頭上。

小梨突然抬頭，眼中含淚：“父親，對不起...我一直沒告訴您真相。我...我確實不是人類...“

張木匠蹲下身，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傻孩子，這有什么好道歉的？無論你是人是木，都是我的小梨啊。“

道士見狀，嘆息道：“難得施主如此開明。既如此，貧道有一法可解。“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符，“將此物佩戴在小姑娘身上，可助她穩固人形。但每年春夏之交，仍需回山中住上七日，吸收天地靈氣。“

張木匠感激地接過玉符，鄭重地為小梨戴上。說來也怪，玉符一接觸小梨的皮膚，立刻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小梨的臉色也隨之紅潤起來。

道士臨走前，意味深長地說：“世間萬物皆有靈性，真心相待，金石為開。施主以真心賦予木頭生命，此乃大善之舉，必有好報。“

從此，每年春夏之交，村民們都能看見張木匠牽著小梨的手，向深山走去。七日后，他們又會一起回來，小梨的臉上總是帶著滿足的笑容。

歲月流轉，張木匠漸漸老了，而小梨卻始終保持著小女孩的模樣。村里人都說張木匠有福氣，養了個永遠長不大的孝順女兒。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段跨越了人與木、真實與虛幻的親情，是多么珍貴而奇妙。

每當夜深人靜，張木匠仍會坐在工作臺前雕刻，而小梨則安靜地陪在一旁。鑿木聲“篤篤“響起，伴隨著輕輕的哼唱聲，飄蕩在青石村的夜空中，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