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露爽，頭清目明。

咒起，皮落，陳三刀渾然不覺，嘴里朗朗不停，傷處酥麻，似有螞蟻爬咬。

幾息間，一層粉紅色嫩皮似神仙點膏般長出。

這歌真能換皮。

換皮之時，非但不覺疼，反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暢快。

索性閉上眼，一會兒沉進艷夢，一會兒唱換皮歌，一會兒收攏暗香。

待回神時，日頭竟已爬上三竿。

手臂上割出的刀口長出新皮，化成淺黑色疤痕。

但皮質比以往更好，且帶著一股異光。

這換皮歌多唱幾宿，自己這身皮保不一樣。

細細品味換皮歌，只覺其中種種關竅迎刃而解。

顯然解尸錄傳授的神通比起苦苦參悟容易了不知多少。

不過此刻腦袋昏昏，腦子里似塞了小兒，不停唱歌，要將他拉進癔癥里。

顯是唱過了。

解尸錄雖好，可不能貪杯。

神通雖厲害，也得適可而止。

剛剛的感覺和陳有才變成狐貍時一模一樣。

初始疑惑，漸入癡迷，最終無法自拔，甚主動作孽。

唱歌就能換皮。

下意識看了眼祖師爺像，莫不是這首歌源頭也是哪路神明。

如今已得三樣神通，多多少少有些心得。

艷夢訣稍有不慎沉進夢中，不會醒來。

麝香珠過分沉溺則會成為貪墨香味的工具。

如今換皮成癮，顯然不論神通武功，過了界限，便是有害無益。

似那人參鹿茸補品，少則進補，多則成害。

看了日頭，已近晌午，昨夜忙著修神通，差點誤了今日差事。

好在寶官也是懶性，這會兒多沒進山腳。

連招來墳工，交接了破碎狐尸，再將完整狐皮放在寶盤中，約莫半個時辰才見山路邊略帶肥腫的寶官身影。

見了狐皮，自少不得夸耀一番，甚將義莊上的排序由‘丁一’提到‘丙八’。

升官了。

按其所說，丁字頭是個坎。

凡是每次解出的靈蘊破破碎碎，便是再熬資歷，丙字便到頭了，一輩子只能碰普通尸體。

只有手藝提上來，解出一件完整蘊，才會提格。

雖還是義莊，可送過來的尸體要好得多。

那種剃肉匠，大多得過些教導，知道些路數。

稱個專業解尸人，都是要沖著墳場里去了。

進了墳場，便似當官一樣入品的，哪怕是個末品，到外面能抵得上個九品衙司。

身份提了，工錢自會往上提，當然還不能出山，不過會管媳婦兒。

分派那種。

畢竟有了這重手藝，總該要傳下去。

能進內山，大多和陳三刀這種野路子無緣。

隨隨便便從難民營里抓起來充數的主兒，一半年就會淘汰一批。

兩年來陳三刀竟將同一批所有難民熬完了。

總之，他好像在幽冥司里有了那么一丟丟小資格。

本想著能有些好尸，畢竟解尸錄第一個指標就是尸體。

哪知下午送來的還是狐尸。

皇城真是遭狐災了。

解尸錄看了平生，果是銅鑼巷里跑出來的。

以換皮訣補全了尸身，叮叮當當一頓解，又得了張狐皮。

解尸錄評價：一四三。

尸體低劣不說，去孽也沒一點增加。

狐貍騷氣重，怎也剔不干凈。

倒是解尸手藝穩定住，獎勵是‘養皮歌’。

和《換皮歌》同等的路子，專用皮層護理。

接連十多日，送上來都是狐貍，出的全是和‘皮’相關的。

《三層皮誦》《皮膠誦》《割皮手》《三黃歌》

除同種同樣的狐貍歌外，還給他出了兩本《妖皮阿膠》《剁椒妖皮》的妖道菜譜。

以特種藥材和配料，腌制妖皮，能補充皮層替換時所需的各種微量物質。

和換皮歌相配套的方子。

按其所說，每換一層皮，需得菜譜也不一樣。

為此，陳三刀特意砌了爐灶，買了鐵鍋。

吃了兩頓，皮層彈性提了上來。

狐貍，真將這身皮研究到家了。

尸身上的妖皮自然不能動，不得不從山下采購些野豬皮。

幾日吃下來，皮質越發明亮。

連續十幾日解尸下來，倒讓他摸到一些解尸錄獎勵門竅。

同種類的妖怪所出的東西大多關聯，眼下青皮狐貍，就是專攻‘皮’的。

林林種種十幾日，讓他對妖皮人皮的不同生長狀態、特征、堅硬程度、韌性，只一眼就能看透，甚至皮層上出的麻疹紅疹陰濕，也能曉得如何對癥下藥。

哪天解尸這行干不下去，下山到煙花巷里開個專去濕疹的醫所，想來也餓不死。

不過有解尸錄獎勵的種種神通，他還真舍不得這一行。

同一品類的多解，便能參透一個物種。

從解剖狐貍也讓他意識到，自己所得的艷夢訣和麝香珠并不完整。

確切說是并沒有在這兩樣神通上進行補充。

野豬出夢，野狗出香，有必要和幽冥司申請一下，以后多送些豬狗過來。

日子一天一天過，狐貍一日一日解。

本以為只是銅鑼巷一群野狐貍作亂，哪曾想牽出的東西越來越多。

當天斬妖司辦案，不少狐貍頭頭跑掉，在整個皇城作亂。

如此也就罷了，就是些亂民。

哪曾想大周八大鐵帽子王的雍親王家竟也出了狐貍，還是有繼承權的世子。

雍親王，雍皇親弟弟，出了這等孽事，自是引得雷霆大怒。

下令，全城徹查，皇城內不準有一只狐貍出沒。

京司衙門大都統立了軍令狀，一月內不鏟除狐貍，全家流放八百里。

鏟

保證鏟不掉的。

這些天看得種種平生，里面就有一位讀書人，見得青狐美貌，沉在其中，夜夜笙歌。

那狐貍就是都統的長房孫子。

這位的官帽怕戴不穩了。

狐貍解得多，銅鑼巷里前前后后的門道看得極清楚。

官家軍中衙門里，那自命清高的大儒，大多供著青狐相。

成青狐者，一得新皮，二得新命。

昨日見了記憶，原來宮里的香妃娘娘竟是個太監變的。

可憐我家雍皇。

狐貍保是捉不完，他也解不完。

成堆的狐貍送進山，剔了靈蘊，埋進深山。

每每瞧著墳工背影，他總是好奇這些家伙到底怎么埋尸的。

黃山墳場建起有十多年了，一天百具，真不知有多少。

當然，純瞎操心。

每日除了解尸，便是以艷夢煉神，操持香氣，蛻換皮層。

閑時熬兩鍋皮膠，請老瘸頭品品，廚藝竟長了不少。

老瘸頭吃了幾頓，還心善的給了一副宮廷豬雜配方。

據說吃了可提臟性。

世間既有補皮方，自該有補內臟的法子。

他現以皮補尸，日后說不得真要將內臟挖出來填進尸身里。

方子嘛，又撐不破腦子。

解尸，修煉，做飯，忙忙碌碌。

這般的日子連他都忘記了時光，要不是收寶的說今日可以領薪錢，都不知來這方世界整整一個月了。

……

今日天晴，宜，下山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