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山幾乎是拖著青禾下山的,力道大得驚人,黝黑的臉膛上怒氣與后怕交織,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聞訊趕來的幾個村民舉著火把,橘黃的光跳動不定,映著一張張驚疑不定的面孔。
“青山家的!真……真去了那鬼地方?”老村長拄著拐杖,聲音發顫。
“胡鬧!簡直是胡鬧!”石青山將青禾往身后一拽,粗聲打斷眾人的追問,目光掃過那片沉寂在夜色里、愈發顯得陰森的黑崖,“看花了眼,摔了一跤,沒什么大事!都散了吧!”
他不由分說,拉著青禾就往家走,虎頭紅著眼圈,小跑著跟在后面。阿娘林氏早已等在籬笆外,見他們回來,一把將青禾摟進懷里,上下摸索,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你這孩子!你這孩子!要是出了事,讓娘怎么活……”
青禾任由阿娘抱著,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輕輕打顫。丹田處那枚強行闖入的種子虛影雖已沉寂,卻像一個活物般盤踞不去,散發著微弱卻持續的吸力,攪得她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腦海中那篇名為《青木訣》的浩瀚經文更是如同洪鐘大呂,余音不絕,每一個古篆都散發著蒼茫道韻,壓得她神魂滯澀,頭痛欲裂。
她被按在炕上,灌下一碗滾燙的姜湯,辛辣的暖流滑入胃腹,卻絲毫驅不散丹田那股詭異的冰寒與腦海中的轟鳴。家人只當她受了驚嚇,守了片刻,見她呼吸漸勻,便吹熄了燈,留下她一人在黑暗中。
夜深沉。
當最后一絲人聲也歸于寂靜,青禾猛地睜開眼。
那枚種子,開始動了。
它不再滿足于沉寂,細密的、無形的根須自虛影中探出,貪婪地扎向她丹田虛空,更引動著窗外稀薄無比的天地靈氣,以及……院中草木那微弱的生機!
一種難以言喻的撕裂感與充盈感同時涌現。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強行撐開的容器,冰冷的靈氣與溫潤的草木精氣混合著涌入,粗暴地沖刷著她脆弱的經脈,最終匯入丹田,被那枚種子虛影吞噬。痛苦中又夾雜著一絲詭異的舒暢。
她咬緊牙關,冷汗瞬間濕透了單衣。不能再這樣下去,會被吸干的!
求生的本能讓她下意識地回憶起那強行灌入腦中的《青木訣》開篇——那并非文字,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引導,一幅行氣運功的脈絡圖。
別無選擇。
她艱難地挪動身體,盤膝坐起,五心朝天,依著那玄奧的指引,嘗試引導體內亂竄的冰冷氣流。
初時如同驅使頑石,氣流滯澀無比,每一次推動都帶來針扎般的劇痛。但她心志本就比尋常村姑堅韌,加之身處絕境,竟硬生生扛了下來。意念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纏繞上那枚散發著微光的種子虛影。
說來也怪,當她運轉起《青木訣》的法門,那種子狂暴的吸力竟稍稍緩和了一絲,變得……溫順了些許?涌入體內的駁雜氣息開始沿著一條特定的、玄妙的路線緩緩運轉,雖然依舊帶來脹痛,卻不再那般肆意破壞。
一個小周天,兩個小周天……
她不知疲倦地運轉著功法,全部心神都沉浸其中,與外界的聯系變得模糊。直到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丹田內那枚種子虛影終于徹底平靜下來,不再瘋狂汲取,反而反饋出一縷極細微、卻精純無比的青色氣流,溫養著她受損的經脈。腦海中的轟鳴也漸漸平息,那篇經文深深烙印,不再躁動。
她疲憊欲死地癱軟下來,渾身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般。
就在這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絕不容錯辨的意念,如同初生嫩芽探出泥土,輕輕觸碰到她的感知。不是聲音,是一種純粹的情緒,源自……窗外。
帶著一絲好奇,一絲擔憂,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親近。
青禾猛地抬頭,望向窗欞。
院角,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槐樹,一根枯瘦的枝椏無風自動,極其輕微地,叩擊了一下她的窗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