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路徑……仍在你腳下。”
不確定是幻想還是夢境。
那感覺并非預想中安全屋的冰冷實質,也不是意識回歸賽場劇痛的蘇醒。
塞利安的“醒來”,是一種下沉。
一種被溫暖、粘稠、富有生命的物質包裹著的下沉。
那股由“最高指令”撕裂發條權限帶來的短暫掌控感,如同被戳破的氣泡,
它啪地一聲湮滅無蹤。
緊隨而來的不是自由落體般的失重,而是陷入泥沼般的凝滯感。
他睜開眼。
視界所及,并非純白的合金囚籠也不是傳送艙杜宇,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緩緩搏動著的暗紅。
空氣沉重得如同液體,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濃烈得令人作嘔的甜腥氣——那是高度濃縮的血液、淋巴液、信息素以及某種無法形容的、促進生長的生命激素混合而成的味道,甜膩中帶著腐爛的預兆,鉆入鼻腔,粘附在喉嚨深處。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地面”上。
但這地面絕非巖石或金屬。
它溫暖、柔軟、富有彈性,表面覆蓋著一層滑膩的透明粘膜,粘膜之下是縱橫交錯的、粗大的暗色血管和乳白色的神經束,如同某種巨物的內臟壁膜,正隨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低沉搏動而規律地起伏。
塞利安試圖移動,卻發現手腳沉重異常。
他低頭看去,自己的四肢并未被物理束縛,而是微微陷在了這柔軟的血肉地面之中,那些滑膩的粘膜仿佛擁有微弱的吸力,正溫柔卻固執地纏繞著他的手腕和腳踝。
他用力掙脫,撕裂了粘膜,發出輕微的“嘶啦”聲。
淡粉色的組織液從破損處滲出,立刻又有新的粘膜緩慢地分泌覆蓋上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修復力。
他撐起身體,環顧四周。
宏偉。
這是唯一能形容這片空間的詞語,盡管它的宏偉建立在極致的生物恐怖之上。
塞利安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某個巨大無匹的生物體腔內部。
“天空”是由無數粗壯、搏動著的動脈和靜脈交織成的穹頂,它們像某種活著的、宏偉的哥特式拱廊,輸送著發出幽暗光芒的粘稠液體,將整個空間映照成一片昏紅。
偶爾有巨大的、半透明的囊泡沿著血管壁滑過,內里包裹著蜷縮的、形態怪異的胚胎狀陰影。
遠處,矗立著并非由鋼鐵或巖石構成的“建筑”——那是巨大的、仍在微微顫動的器官。
有如同肝臟般的暗紅巨塔,表面布滿分泌著膽汁般粘稠金液的篩孔;有層層疊疊、如同肺泡構成的蜂巢結構,隨著呼吸般的律動收縮擴張,噴出帶著濃烈氧腥味的熱風。
更有粗壯如山脊的脊椎骨柱拔地而起,每一節脊椎都大如房屋,骨棘之間連接著閃爍生物電火花的神經索,如同天然的閃電塔林。
地面并非平坦,而是起伏不定,覆蓋著厚厚一層類似肌肉纖維的“地毯”,踩上去柔軟而濕滑。
隨處可見大小不一的池子,里面不是水,而是沸騰的、冒著氣泡的羊水般的營養液,或是粘稠的、正在消化著生物殘骸的胃酸湖。
一些難以名狀的、由血肉和幾丁質臨時拼湊而成的“生物”在期間蠕動、爬行。
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像是被拙劣模仿出的各種生物部件的混合體,有的長著十幾條不斷嘗試站立卻又癱軟下去的腿,有的則是一個巨大的眼球拖著殘破的神經束蹣跚前行,發出無聲的哀鳴。
這里是生命的熔爐,也是生命的墳場。
所有規則都被打破,所有形態都在瘋狂地嘗試重組,充滿了原始、野蠻、卻又被某種意志強行扭曲、導向某種變態生殖崇拜的恐怖活力。
塞利安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
這并非發條那冰冷器械帶來的痛苦,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針對生命本源的褻瀆感和排斥反應。
他的理智在尖叫,試圖否認眼前的一切,但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告訴他,這是“真實”的——至少在這個意識層面,它是無比真實的。
“你終于來了?!?
一個聲音響起。
尖銳、興奮,帶著孩童發現新玩具般的雀躍,卻又混合著非人的金屬摩擦感和貪婪的吮吸聲。
塞利安轉過頭。
在他右側的不遠處,一個“王座”正從血肉地面中緩緩升起。
那并非冰冷的合金,而是由無數仍在痙攣、抽搐的肢體——人類的、野獸的、根本無法辨認的——扭曲纏繞、強行融合而成。
肢體的縫隙間填滿了眼球,它們齊刷刷地轉動,聚焦于塞利安。
王座之上,端坐著一個身影。
正是他在虛擬沙龍驚鴻一瞥的那個存在——由不斷變幻的尖銳幾何體和蠕動血肉光影拼湊出的輪廓。
此刻這家伙的形態稍微“穩定”了一些,能看出一個大致類人的輪廓,但細節處依舊充滿了令人瘋狂的扭曲。
它的面部沒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斷流動的、由破碎牙齒和舌尖構成的漩渦——一條由脊椎骨構成的尾巴在身后愉悅地擺動,尾尖是一個不斷開合、滴著涎液的嘴。
是美食家的孩子。
它沒有嘴,但那個聲音直接響徹塞利安的腦海,帶著毫不掩飾的玩弄。
“都是因為你,害我被父親罵了好一會兒的時間——他總說對待頂級的食材,需要最頂級的‘飼養’環境。要模擬它故鄉的風土,要了解它最深層的恐懼,還要讓它絕望的汁水在完美的那一刻才迸發出來?!?
它揮動了一下——那或許能稱之為手臂的東西——指向這片宏偉而恐怖的血肉洞窟。
“我給你準備的墳怎么樣?我看過你的資料,塞利安——在腐土區的垃圾場醒來,那些算計和壓抑的記憶……還有那深藏起來的、連你自己都忘了的‘小秘密’?!?
構成王座的肢體更加劇烈地抽搐起來,眼球瘋狂轉動。
“但那些都太沒意思了!父親根本不懂美食的意義,它們只要能進到我嘴里就夠了!”
塞利安對此并未有太大的反應。
他只是在想——依舊是意識世界,這絕對是意識世界——這孩子利用某種遠超發條的權限,在他的意識掙脫鐘表艙、最為脆弱的瞬間,將他拖入了這個由它主導的噩夢領域。
物理法則在這里大概率無效,攻擊那個王座上的形體可能毫無意義。
它的目的不是立刻殺死他,而是“飼養”、“玩弄”,觀察他的反應,直到他達到某個符合它變態標準的“完美”狀態,或許才會進行真正的“品嘗”。
真是太經典又致命的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