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勒進皮肉的痛感炸開時，趙罪以為自己會再次死去。

第七根肋骨斷裂的脆響混在腥甜血氣里，他猛地睜開眼，視線撞進一片粘稠的暗紅。銅墻表面滲著油脂般的汁液，順著猙獰的鬼面浮雕往下淌，在腳邊積成小小的血洼。空氣中飄著焦糊味，像是有無數舌頭在烙鐵上灼燒。

“醒了？”

陰惻惻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趙罪費力地抬頭，看見兩個青面獠牙的鬼差正拎著鎖鏈末端，銹跡斑斑的鐵環嵌進他的琵琶骨，每動一下都像有把鈍刀在鋸骨頭。

更要命的是舌尖的劇痛——一根嬰兒手臂粗的鐵鉤從舌頭穿進，再從下巴穿出，將他的頭顱死死釘在刑架上。

“忘了自己是誰？”左邊的鬼差用叉子挑起他的臉，“也是，到了拔舌獄的，沒幾個還能記清陽間的勾當。”

趙罪想罵娘，喉嚨里卻只發出嗬嗬的漏氣聲。鐵銹味混著血腥味往嗓子眼里灌，他這才發現自己連吞咽的動作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涎水混著血珠往下滴。

就在這時，靈魂深處突然騰起一陣灼燒感。

不是皮肉被燙的痛，而是從魂魄最核心的地方燒起來的烈焰。他看見無數血色篆字從虛空中浮出，像燒紅的烙鐵在視網膜上燙下印記，最終凝聚成一本懸浮的法典——封面是用人皮鞣制的暗紅色，燙金的“罪業”二字正往下淌著血。

《罪業法典》

四個篆字剛映入腦海，法典突然嘩啦翻開，第一頁的字跡像是活的：

【言出傷人，拔舌為戒。】

【復述你此生最惡毒的三句謊言，可免今日酷刑。】

【時限：一炷香。】

趙罪瞳孔驟縮。

他什么都不記得了。

腦子里像被塞進一團攪碎的棉絮，只有個模糊的名字在回響——趙罪。至于自己是誰，做過什么，為什么會被釘在這里，全是一片空白。

可那劇痛中的本能卻比記憶更誠實。

鐵鉤又往深處鉆了半寸，舌尖的神經像是被點燃的引線，順著脊椎一路燒進天靈蓋。就在意識快要被劇痛吞噬時，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從他喉嚨里炸出來，嘶啞得根本不像他自己的：

“我從沒見過那封通敵密信！”

話音落地的瞬間，舌尖的灼痛竟奇跡般退去半分。

趙罪愣住了。這不是他想說的話，更像是某種刻在骨髓里的本能。通敵密信？誰的密信？他為什么要撒謊？

“嘿，有意思。”右邊的鬼差吹了聲口哨，“三百年沒見過這么硬氣的，剛上來就敢頂嘴。”

法典上的字跡突然扭曲，新的血字從紙頁里滲出來：

【謊言驗證：有效。】

【剩余次數：2。】

【獎勵：痛感減免 10%。】

趙罪的瞳孔猛地收縮。這破法典是真的？

他試著調動殘存的力氣，鐵鉤穿透處的痛感果然減輕了些，像是有層薄冰裹住了神經。這發現讓他心臟狂跳——如果照做，是不是真的能活下去？

可“通敵密信”這四個字像根刺，扎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腦海里閃過些破碎的畫面：燭火搖曳的書房，攤開的信紙，還有個白胡子老頭憤怒的臉……

“磨蹭什么？”鬼差不耐煩地踹了刑架一腳，“一炷香燒完還沒湊夠三句，就讓你嘗嘗‘千舌百煉’的滋味——把你這舌頭割下來，和著百種罪孽反復煉化，煉夠七七四十九天再給你縫回去。”

這話像鞭子抽在趙罪的神經上。他死死咬住牙關，任憑鐵鉤在舌尖攪動，強迫自己去抓那些漂浮的記憶碎片。

更多畫面涌了上來：雪地里跪著的人群，沾血的長劍，還有個女人含淚的眼睛。這些碎片雜亂無章，卻都裹著同一種情緒——滔天的恨意，既是別人對他的，也是他對別人的。

“快說！”鬼差的叉子戳向他的肋骨斷口。

劇痛炸開的剎那，第二個謊言沖口而出：

“我對她的死，毫不在意！”

這一次，趙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那個“她”是誰？為什么說出這句話時，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痛得比斷骨穿舌更厲害？

【謊言驗證：有效。】

【剩余次數：1。】

【獎勵：痛感減免 30%。】

【解鎖被動技能：罪業感知（初級）——可模糊感知周圍罪魂的情緒。】

法典上的血字剛更新，趙罪突然覺得周圍的空氣變得粘稠。他“看”見無數模糊的影子在刑架周圍飄蕩，每個影子都在發出無聲的嘶吼，那些情緒像針一樣扎過來——有恐懼，有怨恨，還有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這就是拔舌獄？滿是被謊言詛咒的魂靈？

“最后一句。”鬼差的聲音里帶上了戲謔，“說完這句，就讓你見識下什么叫真正的地獄。”

趙罪的視線掃過銅墻上的浮雕，那些鬼面的嘴巴似乎在動，像是在重復著無數罪魂的哀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被鐵鉤穿透的舌頭上，血珠滴落在地，竟在血洼里映出張陌生的臉——劍眉星目，下頜線繃得很緊，眼神里卻藏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狠戾。

這張臉，到底做過什么？

鐵鉤突然劇烈震顫，像是有股力量要從舌尖鉆進腦子里。趙罪的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那些破碎的記憶突然拼湊出一個畫面：

他站在高臺之上，手里舉著一份圣旨，臺下跪著黑壓壓的人群。寒風卷著雪沫子打在他臉上，他聽見自己用冰冷的聲音宣布：“鎮北將軍通敵叛國，罪證確鑿，即刻押赴刑場——”

臺下有個白胡子老頭瘋了似的掙扎，嘶啞地喊著什么，可他什么都聽不見，只覺得那老頭的眼神像烙鐵，燙得他心口發慌。

“說啊！”鬼差的怒吼將他拽回現實。

趙罪猛地抬頭，舌尖的鐵鉤在劇痛中迸出火星。這一次，他清晰地聽見自己吼出那句刻在靈魂深處的謊言，每個字都帶著血腥氣：

“我趙罪——從未有過軟肋！”

【謊言驗證：有效。】

【三句謊言已集齊。】

【獎勵：鐵鉤移除。】

【解鎖主動技能：言靈（初級）——可復述聽過的謊言，對罪魂造成精神沖擊。】

【提示：拔舌獄第一層試煉開啟，找到“通敵密信”的真相，方可進入下一層。】

燙金的字跡消失瞬間，穿透舌尖的鐵鉤突然化作飛灰。

趙罪重重摔倒在地，捂著嘴劇烈咳嗽，腥甜的血沫從指縫里涌出來。他能感覺到舌頭在快速愈合，雖然還有些麻木，卻已經能活動自如。剛才那三道謊言像三道烙印，深深刻進他的魂魄里。

通敵密信……她的死……軟肋……

這些碎片之間到底藏著什么？

“邪門了。”左邊的鬼差驚疑不定地戳了戳鐵鉤消失的地方，“三百年了，你是頭一個靠撒謊解開刑具的。”

右邊的鬼差突然臉色一變，抬頭望向刑場深處：“別廢話了，獄卒大人來了！”

趙罪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只見濃重的血霧里緩緩走出個高大的身影。那身影穿著漆黑的甲胄，手里拎著柄沾滿碎肉的巨斧，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震顫三分。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他的臉——根本沒有臉，頭盔下只有一團旋轉的黑霧，隱約能看見無數舌頭在霧里扭曲蠕動。

“新來的？”

黑霧里傳出的聲音像是有無數人在同時說話，趙罪的耳膜瞬間像被針扎了一樣疼。他強撐著站起身，剛要開口，卻被對方一斧柄砸在胸口。

“在拔舌獄，只有兩種東西——會撒謊的舌頭，和被割下來的舌頭。”獄卒的巨斧在他眼前晃了晃，斧刃上的碎肉還在抽搐，“看來你屬于前者。”

趙罪咳出一口血，卻死死盯著對方頭盔里的黑霧：“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誰。”

“誰？”獄卒發出刺耳的嗤笑，黑霧里的舌頭蠕動得更厲害了，“等你記起自己說過多少謊言，自然就知道了。”

他突然舉起巨斧，斧刃上浮現出一行血色大字：

【試煉任務：在明日黎明前，從三百個罪魂中找出藏有“通敵密信”的人。】

【失敗懲罰：拔舌三日，永世不得超生。】

巨斧劈下的勁風掃得趙罪睜不開眼，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卻聽見“鐺”的一聲脆響。

那本《罪業法典》不知何時浮現在他掌心，血色封面硬生生抗住了巨斧的劈砍。法典突然嘩啦啦翻到新的一頁，上面用燙金的字跡寫著一行讓他毛骨悚然的話：

【警告：你正在接近的真相，將顛覆所有認知。】

【隱藏提示：那個說“見過密信”的罪魂，舌頭是甜的。】

趙罪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在這時，刑場深處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一個罪魂的舌頭被硬生生拔了下來，拋向空中，在血霧里劃出一道弧線，最后重重落在趙罪腳邊。

那截斷舌還在抽搐，斷面處滲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蜜糖。

而在斷舌的頂端，沾著半張燒焦的紙片，上面隱約能看見“通敵”兩個字的殘痕。

黑霧里的獄卒發出低笑：“游戲開始了。”

趙罪攥緊掌心的《罪業法典》，看著那截斷舌在腳邊慢慢融化成一灘甜膩的液體。他突然意識到，這拔舌獄要拔的或許不是舌頭——

而是那些被謊言掩蓋的，連自己都不敢面對的真相。

遠處的罪魂還在慘叫，銅墻上的鬼面浮雕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趙罪舔了舔剛愈合的舌尖，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甜味，還有……

藏在甜味深處的，濃重的血腥味。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掌心法典傳來的灼熱感告訴他——想活下去，就得把那些最骯臟的謊言，一個個從記憶深處挖出來。

哪怕每挖一次，都像是在親手剜掉自己的心臟。

血霧深處，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盯著他。趙罪深吸一口氣，朝著那灘融化的斷舌液邁出第一步。

試煉，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