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S市刑警支隊接到報案，新上任的支隊長林楓親自駕車，趕往出事現場。這時正是夜里十點一刻。林楓將警報開得一路嘶鳴，到達荊湖別墅的路口的時候，居然有一輛小轎車沒打遠光，就風馳電掣般從他們身邊飛過去了。那車開得有點兒野，有點兒瘋，燈光將他的眼也射花了，林楓本能地減了速，朝窗外望去，只見一輛奔馳小轎車，像一道黑色幽靈穿破夜幕的黑暗，在拐彎處倏地消失了。林楓因此只記住車牌的最后兩位數：88！林楓知道，住進別墅區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靠山的人物，他們惹不起，所以當時并沒在意。可是一路上，他們遇上幾輛這樣的高級小轎車，聽見警報都減了速，他這才留意起來了——莫必那瘋了的小轎車與案情有關？車一停，刑警們跳下車，就朝湖邊的小碼頭跑去了。

這是一處人工湖，只因S市缺水，河道嚴重污染，所以才筑堤為湖的。湖上露出三五小島，市里開發成別墅區，為的是保護水源，干凈用水。而出事的眉心島是離碼頭第二近的小島，因島似一彎柳眉，又居于湖心，所以取名眉心島。這些島上的別墅為誰所有，一般不為外人所知。這時候，湖上還氤氳著薄薄的、淡淡的霧氣，將湖上的島嶼襯托得猶如蓬萊仙境一般。可是，誰又會想到這樣潔靜的地方，居然也會出人命案呢？

林楓也是第一次進入荊湖，他讓管理員老劉帶路，但老劉雖然報了案，他卻沒有去過出事現場，那么人真的死了？老劉似乎也說不清，只說眉心島別墅的女主人劉智慧給他打電話說，人掉下百十米的巖坎，還會有人嗎？

上了小艇，三分鐘就到了眉心島。島上的路燈和室燈都還閃亮著，房子就像透明的飛碟棲息在湖面上。林楓老遠只見一個女人，等在路邊，顯出悲傷、惶恐的樣子，他想那一定就是別墅的女主人了。路燈映下了她修長的身影，在石級上隱隱約約。這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悲傷與惶恐，根本看不出她的真實年齡。這時候，她還穿著睡袍，瑟縮如一只玉兔，驚惶地瞅著靠在岸邊的小艇。

這肯定又是一個包養的二奶！林楓想。但此時此刻他卻沒有心思獵奇，他關心的只是這是一起什么性質的案子？因為一點粗心、大意，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于是林楓立即詢問道，你是不是劉智慧？你跟死者什么關系？人真的死了嗎？怎么別墅里就只你一個人？

我是劉智慧……！劉智慧面對連珠炮似的提問，只簡單地回答道。

林楓倒抽了口涼氣，因為龍文明正是省委副書記龍江山的大公子，還是他的頂頭上司——S市公安局長崔達的好友。這又如何是好？

憑經驗，林楓知道這不是一起簡單的案子。可這案子如何處理，卻是很有講究的，不然就會違背領導的意圖，南轅北轍，事半功倍。于是他叫劉智慧立即帶他們去驗尸，可劉智慧卻不知從哪兒下島，只把他們帶到了龍文明墜樓的地方。下面黑得像一口鍋底，似乎正有蒸騰的血腥味兒向上飄浮。林楓心想，也許人死了，真是有靈魂的，——如果靈魂不死，又會在陰間做些什么呢？近來他看了一些關于輪回、超度方面的書，對生死的意義想得頗多——似乎有了某種預感，——這是一個上不得天堂，下不得煉獄的靈魂。因而，他覺得探討一個人的心路歷程，似乎比毀滅一個靈魂更有意思。所以在每一個死者面前，他都要作一番冷靜地思考。可是，不是每個人在臨死之前，都會把答案告訴活著的人的，不然，還要你們警察干什么呢？于是他問，你是怎么知道他從這兒墜下樓去的呢？

我剛剛上樓，就看見他哈哈大笑著墜下去了！劉智慧憂傷地說。

就這么簡單？林楓覺得不可思議，就帶著幾名刑警，讓老劉帶路，下到湖邊。劉智慧一見尸體就要撲過去，卻被林楓一把拉住了，他說，你不能去現場！劉智慧這就大哭起來。

林楓他們圍住了尸體，尸體已經有點兒僵硬了，法醫探了一下鼻息，說，人早已經沒氣了。檢查了一會兒，林楓才讓劉智慧過去。劉智慧一見血肉模糊的龍文明，就伏在尸體上，大放悲聲。但林楓怎么看劉智慧都像貓哭死耗子，假惺惺的。雖有幾分悲傷，但那悲傷卻只在臉上，不在心里。待她哭夠了，林楓這才示意將她扶走，然后給局長崔達匯報，說龍文明已經死了！

你不要開玩笑？龍文明怎么會死？崔達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希望林楓在跟自己開玩笑，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林楓說，我開什么玩笑了？死人的事也能亂開玩笑嗎？何況還是省委龍副書記的大公子，這玩笑亂開得的嗎？

可他一個大活人啊，有什么想不開的呢？怎么說死就死了呢？崔達還在嘀咕，他實在不敢接受這一事實，感到一定是他殺！他殺！

可死者的情人卻說是自殺！林楓解釋道。

龍文明是何許人也？崔達說，難道他會自殺？

正因為有諸多疑點，所以才請示啊！

對！是他殺！他殺！崔達需要的就是這一結論，雖然他知道現在還不是下結論的時候，但這線索太重要了：你是不是懷疑劉智慧是參與者，至少也是知情者？很有他殺的可能？

正是！林楓說。

那你先把劉智慧帶回來，我要親自審問！崔達一反常態，居然直接關心起具體的案子來了，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因為先前，無論再棘手再重要的案子，他也只聽匯報。可是這個案子卻不同，死的是省委某領導的大公子，而且是他的好友，他能不重視嗎？

林楓把劉智慧帶到刑警隊的審訊室的時候，已是凌辰3點多鐘了。崔達早已等候在那里，他抽了一支又一支香煙，滿屋子都是煙霧繚繞的。崔達明白，自己今天之所以能夠當上S市公安局局長，全是龍文明一手策劃搞定的。在S市，雖說公安局長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從一個偏遠小縣的公安局，調進S市只三年就坐上了市局的頭把交椅，莫說一步登天，也算連升三級了。畢竟他才滿四十有一，就是副廳級干部了，如若還在那個邊遠小縣城，干到退休頂多干上個副處，也就算不錯了，誰還會有這樣的奢望呢？可是現在，他卻未料到，正當他雄心勃勃準備進軍市政法委書記這當兒，靠山卻一命烏呼了。他感到這就是命！這就是命啊！

然而，此時此刻，崔達最為關心的還是誰是兇手，因為那個兇手轉瞬之間就使得他的夢想成為了泡影。但他卻不相信劉智慧會是兇手，因為龍文明對她再好不過了！可她分明又在現場，而且親眼目睹龍文明墜下樓去的，她不是知情者誰又是知情者呢？

劉智慧一進屋，就與崔達的目光碰個正著。那是一道冰冷如鐵的目光，像芒刺一樣落在她身上。劉智慧感到很不自在，因為那目光充滿了懷疑和敵意。但她卻是認識崔達的，而且從骨質里認識。因為這個高鼻梁、一臉溝壑的男人，只有在龍文明面前似乎才會露出笑臉。而在此之前，她一直把他當條哈巴狗，每每看見他搖尾乞憐的樣子，就生出幾分厭惡。可現在他們卻像陌生人一樣，誰也沒有招呼對方一聲。劉智慧就在嘴角抽出了一絲冷笑，那一絲冷笑里，分明包含了幾多輕蔑，幾多鄙夷，同樣也包含了幾多委屈，幾多酸辛。可是現在，他們面臨的處境畢竟不同了，她已輪為了階下囚，只能像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但她還是裝著不認識崔達的樣子，徑直坐了下去。

林楓交代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后，就開始審訊了。

問：死者龍文明是你什么人？

答：是我情人！

問：你們同居多久了？

答：三年多了！

問：死者在臨死之前你們都做了些什么事？

答：他看了一張照片后，就哈哈大笑起來了。

問：他為什么看了照片后就哈哈大笑起來了？

答：我……不知道！

問：看了照片后他又做了些什么？

答：喝酒！

問：他喝酒，那你在干什么呢？

答：我勸他，但勸不好。于是我就給他兄弟打電話。等我放下電話的時候，他就不見了。于是我趕上樓去，就看見他墜下樓去了。

崔達一直木著臉，沒有做聲，但他相信龍文明是絕對不會自殺的。可他為什么又要喝那么多酒呢？難道劉智慧又有了新歡？還是他們一直在暗算龍文明的財產呢？這時，崔達接過劉智慧畫了押的案卷記錄，心中充滿了諸多解不開的疑團。

送走劉智慧后，他問林楓，你相信她的供詞嗎？

我不相信！憑直覺好像是他殺！林楓委婉地說。

有你這么辦案的嗎？崔達提了個高八度，把案卷重重地扔在了桌上。我要的不是直覺，是證據！我的支隊長大人！

林楓沒說什么，但他心里不服——有時候，破案憑的就是直覺嘛！

崔達覺得自己有些感情用事了，又拍了拍林楓的肩，語重心長地說，這是一樁讓人棘手的案子啊，我不相信龍文明會自殺！這案子就交給你了，你要火速給我破案！——影響大啊！

誰不知道影響大呢？林楓苦笑了笑，但什么也沒有說，就走出去了。

依著沙發，崔達像往常一樣，想在在空調房里瞇一會兒，可是翻來覆去地，他怎么也睡不著。他總是在想，龍文明為什么看見一張照片就會精神失常呢？如若不是精神時常，就憑他那樣一個精明的人會尋短見？可是，他為什么又把話包得那么嚴實呢，居然沒讓大家察覺一點兒蛛絲馬跡？他會不會還留下過什么？比如遺囑，或是筆記本、錄音帶之類的？如果沒有，那么就說明是被人謀害的。可證據呢？證據才是能夠說話、惟一管用的東西啊。如果案子真與劉智慧有關，如果劉智慧真是知情人，那她又會不會銷毀證據呢？

崔達假設了許多可能，也沒理出一點兒頭緒，天就亮了。這時候，林楓敲門將他喊醒了，說又有了新的發現。崔達立馬坐了起來。林楓說，據荊湖的管理員老劉透露，龍文明是九點鐘回來的，當時龍文明跟他打了招呼的，剛好鐘敲響了，他注意了一下，說正好是晚上九點。另外，老劉還說，每個島都有一艘小艇，小艇都是別墅的主人自己管理的，眉心島肯定不只去過龍文明和劉智慧兩人，不然，小艇就不會停在碼頭上了。所以，島上除了他兩人而外，肯定還去過第三者！

那……第三者又會是誰呢？

崔達抽著煙，來來回回地走，來來回回地想，總感到劉智慧沒有說實話！于是，他猛地將煙扔在地板上，用腳擰了擰，臉上便堆滿了冷漠的笑容。可她為什么又不說實話呢？難道說她害怕什么？他又裝上了一支煙，也不管已是滿屋狼跡了。緊接著，法醫又得出了驗證結果：死者龍文明頭部有撞墻的痕跡，肯定是撞墻之后才墜下樓頂去的。那么說，是他殺無疑了？不待崔達想下去，又傳來消息說，在別墅案發現場還發現許多指紋，其中一枚指紋還清晰地留在了墻上。

他殺！他殺！果真是他殺！崔達的情緒頓時高漲起來了，他把煙一扔，說，再次提審劉智慧！

劉智慧一夜沒合眼，眼皮沓拉著，眼影也明顯地勾勒出來了，灰暗灰暗的，顯得十分地憔悴、疲憊。她邁著沉重的步子，再次來到審訊室。明亮的燈光下，她看見崔達的目光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心里不覺一顫。因為那目光告訴她，崔達不把龍文明的死弄個水落石出，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于是她冷笑笑，又不請自坐了。

照樣是原來的審問程序，但問者再不是林楓而是他崔達了。這時劉智慧感到無論自己怎么說，崔達也不會相信的，所以，她就盡量保持沉默。可她越是沉默，崔達就越是窮追不舍。最后，焦點就集中在小艇是怎么回到碼頭去的、同謀犯又是誰等等幾個敏感的問題上了。可劉智慧還是什么也不肯回答，總是那句“不知道”，問急了，她就反問一句：那你說是誰？有能耐你去查呀！

自然，劉智慧也知道老與崔達這么僵持著也不是辦法，但是，她又能說些什么呢？龍文明死了，去了另一個世界了，是不是去解脫，誰又說得清楚呢？因為他沒有對她說過他為什么去死，但劉智慧相信，他決不是活膩了才去死的，——這一點千真萬確。一回來，他就冷著一張臉，看了照片之后，他就開始發傻發瘋了……于是絕望、焦急、愧疚、矛盾等等無奈的情緒和心理，便一下表露無遺了。可他平時就是做虧了一個多億的生意，也不至于此呀。自然，劉智慧也想不通，更猜不透的。總而言之，她覺得龍文明的痛苦，也許只有用死才能獲得最后的解脫。

崔達見劉智慧還在犯傻，知道她是不會輕易開口的，便冷笑道：你就是江姐的江姐，我也會讓你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