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三 乾明元年政變

第二次沖突,彥威先生說在北齊廢帝高殷之時,認為高洋在位時楊愔實為漢人士大夫之領袖,故主張立漢族高門趙郡李氏女為高洋皇后。高洋去世,李氏所生皇太子高殷即位,楊愔等受遺詔輔政,欲使政權歸已為皇太后之李氏而排斥鮮卑親貴,遂有乾明元年(560)三月之政變。高洋同母弟高演、高湛殺楊愔等人,高演繼而廢高殷自立,漢人失敗而鮮卑勝利。

彥威先生這么說,主要依據是今本《北齊書》卷三四《楊愔傳》實即《北史》卷四一的《楊愔傳》。今引《北史·楊傳》說:

文宣〔于晉陽〕大漸,以常山(高演)、長廣(高湛)二王位地親逼,深以后事為念。愔與尚書左仆射平秦王歸彥、侍中燕子獻、黃門侍郎鄭子默受遺詔輔政,并以二王威望先重,咸有猜忌之心。初在晉陽,以大行在殯,天子諒闇,議令常山王在東館,欲奏之事皆先諮決,二旬而止。仍欲以常山王隨梓宮之鄴,留長廣鎮晉陽。執政復生疑貳,兩王又俱從至于鄴。子獻立計,欲處太皇太后于北宮,政歸皇太后。又自天保八年已來,爵賞多濫,至是,愔先自表解其開封王,諸叨竊榮恩者皆從黜免,由是嬖寵失職之徒盡歸心二叔。高歸彥初雖同德,后尋反動,以疏忌之跡,盡告兩王。可朱渾天和又每云:“若不誅二王,少主無自安之理?!彼螝J道面奏帝,稱二叔威權既重,宜速去之。帝不許曰:“可與令公共詳其事。”愔等議出二王為刺史,以帝仁慈,恐不可所奏,乃通啟皇太后,具述安危。有宮人李昌儀者,……太后以啟示之,昌儀密白太皇太后。愔等又議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長廣王為大司馬、并州刺史,常山王為太師、錄尚書事。及二王拜職,于尚書省大會百僚,……長廣旦伏家僮數十人于錄尚書后室,仍與席上勛貴數人相知。……及宴〔捉愔等〕……,愔大言曰:“諸王反逆,欲殺忠良邪?尊天子,削諸侯,赤心奉國,未應及此?!背I酵跤徶?,長廣王曰:“不可?!庇谑菒旨疤旌?、欽道等皆被拳杖亂毆擊,頭面血流,各十人持之。使薛孤延、康買執子默于尚藥局。

這里所說“尊天子,削諸侯”的措施曲折,當屬真實,因為沒有事后編造的需要,確可用來說明這場北齊最高統治層中的權力之爭。斗爭的一方是以高洋的皇太子、這時已即帝位的高殷為核心,以重臣楊愔及燕子獻、可朱渾天和、宋欽道、鄭頤為骨干的正統合法的政治集團,另一方是當時的常山王即后來的肅宗孝昭帝高演和當時的長廣王即后來的世祖武成帝高湛,生他們的高歡婁后即當時的太皇太后也站到他們一邊。

楊愔等并非因為是漢人而結合到一起。據本傳楊愔雖是漢人士族,但其仕進實以文人身份經高歡識拔而成為高洋的輔佐,又兩次成為高歡的女婿、高洋的妹夫,第二次所尚太原長公主且為高歡婁后的親生女。他早在東魏武定末年已“超拜吏部尚書,加侍中、衛將軍”,高洋稱帝的天保初年“以本官領太子少傅”,任保護高殷之職,“遷尚書右仆射”,“又拜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九年,徙尚書令,又拜特進、驃騎大將軍”,高殷即位受遺詔輔政,實已成為高氏皇室的懿戚,高洋父子的股肱。何況本傳還說他“自居大位,門絕私交”,“性周密畏慎,恒若不足”,絕不像是在漢人中結幫營私以對抗鮮卑的人物,不能如彥威先生所說是“常思扶植漢人勢力”。

燕子獻諸人《北齊書》卷三四有傳。其中燕子獻是“廣漢下洛人”,同樣是漢族而以文人身份為高歡所任用,“尚淮陽公主”,高洋時“官至侍中、開府”,高殷即位“除右仆射”??芍鞙喬旌蛣t是可朱渾道元的季弟,是鮮卑人,“以道元勛重,尚東平公主”,“累遷領軍大將軍、開府”,高殷即位“加特進”。這二人也都是以高歡女婿的身份和楊愔共同輔佐高殷,和他們的民族并無關系,否則說鮮卑人可朱渾天和參加漢人集團來反鮮卑,豈不有悖于情理!

《北齊書》同卷和楊愔等一起被殺的還有宋欽道和鄭頤。宋欽道是“廣平人”,鄭頤是“彭城人”,確實都是漢人。但宋是高洋“令在東宮教太子習事”,鄭“舊與高殷款狎”,“二人幸于兩宮(高洋、高殷)”,高殷即位宋“遷秘書監”,鄭“拜散騎常侍”。這都是憑高殷在東宮時舊人的身份得到寵用,盡管“權勢之重,與愔相埒”,和楊愔卻不同氣類,并無以同系漢人而與楊愔結成反鮮卑集團的事實。

再看高演、高湛這一方。他們之所以要反對以楊愔等為骨干、以高殷為核心的政治集團,也并非出于鮮卑的民族利益來反漢人,而只是自身感受到了此集團對他們的威脅。據《北史》卷五一《齊宗室諸王神武諸子傳》,高歡有十五男,其中“武明婁皇后生文襄皇帝(澄)、文宣皇帝(洋)、孝昭皇帝(演)、襄城景王淯、武成皇帝(湛)、博陵文簡王濟”共占了六個。文襄帝高澄是長子,死后“兄終弟及”,由文宣帝高洋掌權稱帝。第八子襄城王高淯在天保二年就去世。第十二子博陵王高濟“嘗從文宣巡幸,在路忽憶太后,遂逃歸,帝怒,臨以白刃,因此驚怳”,當緣年幼且精神欠正常而未見忌。因而婁后所生六子中見忌的自只有第六子其時的常山王高演和第九子其時的長廣王高湛,這是一點。再一點是高洋生前對有能力的諸弟確是十分猜忌且要殺害的。非婁后所生的高歡第三子永安王高浚和第七子上黨王高渙的遭遇就是如此。高浚被收后“盛以鐵籠,與上黨王渙俱置北城地牢下,飲食溲穢,共在一所。……帝親將左右臨穴歌謳,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覺聲戰,帝為愴然,因泣,將赦之,長廣王湛先與浚不睦,進曰:‘猛獸安可出穴?’……浚與渙皆有雄略,為諸王所傾服,帝恐為害,乃自刺渙,又使壯士劉桃枝就籠亂刺,槊每下,浚、渙輒以手拉折之,號哭呼天,于是薪火亂投籠,燒殺之,填以石土”。這種虐殺的慘酷固系高洋后期精神失常之所致,而所以要虐殺自緣二王“皆有雄略”“恐為害”之故。至于長廣王高湛雖因私怨在殺害高浚上加了溫,他自身和常山王高演也在危懼之中。高演的本紀《北史》卷七《齊孝昭帝紀》就說:

時文宣溺于游宴,帝……密撰事條,將諫,其友王晞以為不可。帝不從,因間極言,遂逢大怒?!坌灶H嚴,尚書郎中剖斷有失,輒加捶楚,令史奸慝,便即考竟。文宣乃立帝于前,以刀環擬脅,召被帝罰者,臨以白刃,求帝之短,咸無所陳,方見解釋?!筚n帝魏時宮人,醒而忘之,謂帝擅取,遂令刀環亂筑,因此致困。皇太后日夜啼泣,文宣不知所為。先是禁友王晞,乃舍之,令侍帝。帝月余漸瘳,不敢復諫。

加之如前所引《楊愔傳》還有高洋臨終“以常山、長廣二王位地親逼,深以后事為念”之說,宋欽道、可朱渾天和等又有使二王外任以至要誅殺的建議。鑒于自身的安危利害,高演、高湛二王自必發動政變以求一逞。至于取代高殷,則又是政變成功后順理成章的事情。

政變中站在高演、高湛一邊的還有其生母,即高歡婁后,此時的太皇太后?!侗笔贰肪硪凰摹逗箦R武明皇后婁氏傳》說:

天保初,尊為皇太后,宮曰宣訓。濟南(高殷被廢后為濟南王)即位,尊為太皇太后。尚書令楊愔等受遺詔輔政,疏忌諸王,太皇太后密與孝昭及諸大將定策誅之,下令廢立。孝昭即位,復為皇太后。孝昭崩,太后又下詔立武成帝。大寧二年……崩于北宮。

這里有個問題,即后來的孝昭帝高演和武成帝高湛固是她的親兒子,而后來的濟南王當時的幼主高殷也是她的親孫兒,何以她寧要親兒子而廢掉親孫兒呢?這很容易讓人們從民族問題上來考慮。因為這婁后本是鮮卑人,是《魏書·官氏志》“匹婁氏,后改為婁氏”的婁氏,別詳《元和姓纂》輯本卷五“河南婁氏”條和《北朝胡姓考》內篇“內入諸姓·婁氏”條的考證。而高殷生母、高洋皇后李氏,正好是“趙郡李希宗女”,是漢人中的士族高門,《新唐書》卷一九九《儒學·柳沖傳》記柳芳所說山東地區“為大”的郡姓。而且《北史·后妃·齊文宣皇后李氏傳》里還有這樣的記載:

初為太原公夫人(天平二年高洋封太原郡開國公)。及帝將建中宮,高隆之、高德正(政)言漢婦人不可為天下母,宜更擇美配。楊愔固請依漢魏故事,不改元妃。而德正(政)猶固請廢后而立段昭儀,欲以結勛貴之援。帝竟不從而立后焉。

這段史料彥威先生和寅恪先生《講演錄》都曾引用,彥威先生且用來論證這場斗爭實是鮮卑與漢人之爭,是“婁后排斥李后,壓制漢人”。

但看《北史》同卷的其他幾位皇后。文襄帝高澄皇后“元氏,魏孝靜帝之姊”,孝昭帝皇后“元氏,開府元蠻女”,固同出鮮卑族的北魏皇室但已漢化。武成帝高湛皇后“胡氏,安定胡延之女,其母范陽盧道約女”,則是漢人且當系士族。再查《北史·齊宗室諸王神武諸子傳》中王妃姓氏之有可考者,僅永安王高浚妃陸氏有可能是《魏書·官氏志》所說“步六孤氏,后改為陸氏”的鮮卑陸氏,華山王高凝妃王氏是漢人抑烏丸王氏或高麗王氏未能確定,均可參考《北朝胡姓考》內篇“內入諸姓·陸氏”條和外篇“東胡諸姓·王氏”條、“東夷諸姓·王氏”條所考證。此外彭城王高浟妃鄭氏、上黨王高渙妃李氏、任城王高潛妃盧氏、高陽王高湜妃張氏均是漢人。此張氏父張晏之且有傳見《北史》卷四三,說“幼孤,為母鄭氏教誨,動依禮典”,應出于士族。而盧、李、鄭再加上漢人中的王氏更是山東“為大”的郡姓。可知高歡本就多擇漢人士族或已漢化的元氏皇室之女為其兒媳,而史傳中也未說婁后對此有何異議。至《文宣皇后李氏傳》中所說反對立李氏的高隆之、高德政,前面說過又都是漢人。而他們主張立為皇后的段昭儀,據《北史·后妃傳》知是段韶之妹。段韶及父段榮傳見《北齊書》卷一六,說段榮之妻亦即段韶兄妹之母乃婁后之姊,但段榮本身卻是“姑臧武威人”,“祖信,仕沮渠氏,后入魏,以豪族徙北邊”,段韶“雅性溫慎,有宰相之風,教訓子弟,閨門雍肅,事后母以孝聞”,知與高隆之、高德政同為漢人而非鮮卑。彥威先生因段榮娶婁后之姊就說“段氏乃漢人而鮮卑化者”,寅恪先生《講演錄》因高隆之、高德政反對高洋立李氏為后就說“他們已經鮮卑化,自認為鮮卑人”,都是過于武斷而別無其他根據的。這二高之反對李氏為后要高洋立段昭儀,自是由于段昭儀之母乃婁后之姊,如《北史·李氏傳》所說“欲以結勛貴之援”。而上文所說“漢婦人不可為天下母”一段,則系史官別據其他資料或口說抄入,顯與“欲以結勛貴之援”矛盾不相應,何足憑信。至于李氏之得立為皇后且“獨蒙禮敬”,無非是高洋悅其“容德甚美”,和民族問題并無關系。楊愔之支持高洋立此李后,也只是忠于其主或將順其主,并不表示他站在漢人立場說話。當然更不好由此推論因兒媳李氏是漢人,婁后就要連自己的孫兒高殷一起作為對立面來反對。

剩下一個問題,即《北史·楊愔傳》在記述政變把場面轉入昭陽殿之后,曾說婁后講過“豈可使我母子受漢老嫗斟酌”的話,這仍很自然地要被彥威先生用來作為婁后站在鮮卑立場反兒媳李氏的證據。但我發覺這段記載本身的真實性就成問題。它是這么寫的:

二叔率高歸彥、賀拔仁、斛律金擁愔等唐突入云龍門。見都督叱利騷,招之不進,使騎殺之。開府成休寧拒門,歸彥喻之,乃得入。送愔等于御前。長廣王及歸彥在朱華門外。太皇太后臨昭陽殿,太后及帝側立。常山王以磚叩頭,進而言……帝時默然,領軍劉桃枝之徒陛衛,叩刀仰視,帝不睨之。太皇太后令卻仗,不肯,又厲聲曰:“奴輩即今頭落!”乃卻。因問楊郎何在,賀拔仁曰:“一目已出?!碧侍髳砣辉唬骸皸罾珊嗡埽羰共缓眯??”乃讓帝曰:“此等懷逆,欲殺我二兒,次及我耳,何縱之?”帝猶不能言。太皇太后怒且悲,王公皆泣。太皇太后曰:“豈可使我母子受漢老嫗斟酌!”太后拜謝。常山王叩頭不止。太皇太后謂帝曰:“何不安慰爾叔?!钡勰嗽唬骸疤熳右嗖桓遗c叔惜,豈敢惜此漢輩?但愿乞兒性命,兒自下殿去,此等任叔父處分。”遂皆斬之。……太皇太后臨愔喪,哭曰:“楊郎忠而獲罪。”以御金為之一眼,親內之,曰:“以表我意?!背I酵跻嗷跉⒅?。

這里可懷疑的有幾點。首先是楊愔等既已被執被毆,即可處置,何以要押送到內朝昭陽殿上、其時的皇帝高殷和太后李氏之前,難道不怕楊愔等申訴,不怕高殷、李太后為之解救?而且其時太皇太后婁氏也在殿上,楊愔被毆“一目已出”之慘狀盡已目睹,何以還要問“楊郎何在”?“一目已出”當尚可搶救,何況婁后還說了“楊郎何所能,留使不好邪”的話,何以卒不能救而“遂皆斬之”?再則歷來宮廷政變的成敗在于禁軍之向背,北齊禁軍如《隋書》卷二七《百官志》所說設有“領軍府,將軍一人,掌禁衛宮掖,朱華閣外凡禁衛官皆主之,……又領左右衛、領左右等府”,這朱華閣自即在外朝與內朝之間的朱華門[1]。禁軍本止禁衛朱華門以外的外朝,這時情況緊急已有部分進入內朝禁衛昭陽殿,《楊傳》所說“領軍劉桃枝之徒陛衛”可證。而這時的禁軍長官領軍大將軍如前所說實由可朱渾天和充任,與楊愔等“初雖同德,后尋反動”而和高演、高湛合流的高歸彥,雖曾任領軍大將軍,這時已“拜司徒”[2],故入云龍門時“見都督叱利騷,招之不進”,“開府成休寧拒門,歸彥喻之,乃得入”,均已不能指揮如意。乃在昭陽殿上單憑太皇太后婁氏厲聲大喝“奴輩即今頭落”,陛衛的禁軍就會“卻仗”退走,婁后難道真有如此的威力?

這些疑點,要看了《北史》卷七《齊孝昭帝紀》才能解決,這是這次乾明政變的另一種記載。它說:

帝(高演)初上省,……朝士咸集。坐定,酒數行,于坐執尚書令楊愔、右仆射燕子獻、領軍可朱渾天和、侍中宋欽道等。帝戎服與平原王段韶、平秦王高歸彥、領軍劉洪徽入自云龍門,于中書省前遇散騎常侍鄭子默,又執之,同斬于御府之內。帝至東門,都督成休寧抽刃呵帝,帝令高歸彥喻之,休寧厲聲大呼不從。歸彥既為領軍,素為兵士所服,悉皆弛仗,休寧方嘆息而罷。帝入至昭陽殿,幼主、太皇太后、皇太后并出臨御坐。帝奏愔等罪,求伏專擅之辜。時庭中及兩廊下衛士二千余人,皆被甲待詔,武衛娥永樂武力絕倫,又被文宣重遇,撫刃思效。廢帝(幼主)吃訥,兼倉卒,不知所言。太皇太后又為皇太后誓,言帝無異志,唯云逼而已。高歸彥敕勞衛士解嚴,永樂乃內刀而泣。帝乃令歸彥引侍衛之士向華林園,以京畿軍入守門,斬娥永樂于園。詔以帝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太皇太后尋下令廢少主,命帝統大業?;式ㄔ臧嗽氯晌?,皇帝即位于晉陽宣德殿,大赦,改乾明元年為皇建,詔奉太皇太后還稱皇太后,皇太后稱文宣皇后。

這里所說前一段的情節與《楊傳》無大出入,《楊傳》未出現的領軍劉洪徽當和劉桃枝之領軍同為領軍府下屬的將領,而不可能與可朱渾天和同為領軍大將軍,娥永樂之武衛即領軍府所領左右衛將軍的副貳武衛將軍,凡此均尚無關宏旨。真大有出入者,一是楊愔等五人在高演一伙進入宮禁之前已“同斬于御府之內”,則《楊傳》所云昭陽殿里婁后有關“楊郎”的問對就悉出虛構,有同白日見鬼!再則當時高殷一方可用的禁軍衛士,在昭陽殿庭及兩廊下已多至二千余人,占絕對優勢,所以這位太皇太后婁氏絕不可能用虛聲恫嚇的手法而只好向皇太后李氏立誓誘說,說高演等別無異志,只是由于楊愔等逼迫太甚才不得不誅殺?;侍罄钍先狈Χ窢幗涷灒咭笃鋾r只有十六歲,也幼弱少決斷[3],受了婁后的欺騙而未敢利用此優勢禁衛武力以敉平變亂。而此禁衛武力復在原長官高歸彥勸誘下解嚴并被引向華林園,以原由高湛指揮的京畿軍入守門[4],政變于是乎成功。由此可知《楊傳》所記昭陽殿上的種種細節,包括高殷所說“天子亦不敢與叔惜,豈敢惜此漢輩”等好似準備退位的話語,婁后所說“豈可使我母子受漢老嫗斟酌”的直斥李后的言辭,也都是違背當時情勢而屬事后所虛構,在論證婁后的鮮卑民族立場上毫無史料價值。舊日史書本紀的可信程度往往高于列傳,這也可算是一例。

至于婁后參預這次政變的真實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滿足她的權欲。《北史·后妃·齊武明皇后婁氏傳》說:“神武既有澄清之志,傾產以結英豪,密謀秘策,后恒參預。及拜勃海王妃,閫闈之事悉決焉。”說明是個對政治感興趣而并非家庭婦女式的人物。高歡死后她先是王太妃,后是皇太后,在親子高澄、高洋面前總還有點發言權?,F在孫兒高殷當了皇帝,她成了太皇太后,就隔了一層,不能越過皇太后李氏對小皇帝指揮如意,而皇太后李氏則實際上成為此小皇帝的代言人,《孝昭帝紀》所記政變中她要向李氏立誓也證明了這一點。這才應該是她支持親子高演、高湛來反對孫兒高殷,并讓高演當上皇帝的真正原因。后來高演死了,她“又下詔立武成帝”即她的親子高湛,而不立高演的皇太子即她的孫兒高百年,也應是出于同樣的原因,盡管高百年之母是鮮卑元氏,縱使已漢化至少不算真漢族。由此更說明那種認為婁后反對漢婦人當皇太后從而要推翻高殷母子之說,委實難于成立。

附帶說一下,這位篡立的孝昭帝高演,原本也是頗為漢化的人物?!缎⒄训奂o》就講他“情好稽古,率由禮度,將封先代之胤,且敦學校之風,征召英賢,文武畢集”。其中最親信的仍是歷任他常山公友、常山王友的王晞。王晞有傳附在《北齊書》卷三一其兄王昕的傳后,《昕傳》說他們是“北海劇人。六世祖猛,秦苻堅丞相,家于華山之鄜城。父云,仕魏朝有名望”,所以這王晞仍是系出漢人士族的文士?!稐類謧鳌愤€說愔見殺后“仍以中書令趙彥深代總機務”,而《北史》卷五五《彥深傳》說他“自云南陽宛人,漢太傅憙之后。高祖父難為齊州清河太守,有惠政,遂家焉”,他為高歡所用“專掌機密,文翰多出其手”,又是一個漢族文人。可見高演篡立后對前此重用文人的政策并無改變,并不以文人多系漢族而有所芥蒂。

[1] 北齊鄴城宮室布局,別詳顧炎武《歷代帝王宅京記》卷一三述鄴都南城所引《鄴中記》,顧《記》則又錄自嘉靖《彰德府志》卷八《鄴都宮室志》,蓋源出北宋李琮撰《相臺志》。

[2] 《北史》卷五一《齊宗室諸王·高歸彥傳》在“乾明初,拜司徒”之下雖有“仍總知禁衛”五個字,《北齊書·可朱渾天和傳》在講了“累遷領軍大將軍、開府”之后卻只說“濟南王即位,加特進,改博陵公”,別無其他任免,可見政變時的領軍大將軍如下引《北史》卷七《齊孝昭帝紀》所記仍是可朱渾天和(《紀》作“領軍”是省文),高歸彥的“仍總知禁衛”只是虛領已非實職。至于“領軍〔大將軍〕一時二十”,是后主高緯時的不正常狀態,見《北史》卷八《齊后主紀》,這時不可能讓高歸彥和可朱渾天和同任領軍大將軍。

[3] 《北史》卷七《齊廢帝紀》說高殷“皇建二年九月殂于晉陽,年十七”。則政變發生的皇建元年即乾明元年高殷才十六歲。

[4] 《北史》卷八《齊武成帝紀》只記高湛在政變成功后“遷太傅,錄尚書事,領京畿大都督”,但《孝昭帝紀》卻說楊愔等以“湛為大司馬,錄并省尚書事,解京畿大都督”。可知高湛前此已任京畿大都督。政變時以剛解任仍能控制指揮京畿軍,政變成功后遂復任此職以掌握部分兵權。

主站蜘蛛池模板: 昌江| 莱芜市| 城固县| 收藏| 保定市| 密云县| 文山县| 北碚区| 莱州市| 沧源| 盈江县| 永川市| 项城市| 昌乐县| 顺义区| 剑河县| 宣恩县| 保德县| 高邑县| 阳西县| 阜新| 清水县| 泸州市| 马公市| 乌拉特中旗| 辽源市| 辰溪县| 苗栗县| 宁安市| 高青县| 祁连县| 东城区| 嘉荫县| 青阳县| 南阳市| 兴义市| 武平县| 蒲江县| 金川县| 越西县| 合川市|